◎每一棵老树都住着一个神灵
　　
　　 我在北方和南方看到的
　　 古松、柏树、梧桐、榕树或桃树
　　 它们是沉默的，唯一的代言人是小鸟
　　 我不懂鸟语，它们会告诉我什么
　　 但我相信，树和村庄一样恒久
　　 它们都知道长长的石板路
　　 走过几代的人。牛羊的蹄印在雨天
　　 都是一串串神秘的符号，通向天堂的大门
　　 那些装进棺材被抬去山里的人
　　 他们常常在半途逃跑，住进沿途高大的
　　 棠梨、青桃、红柿子树的树洞里
　　 他们不能被风雨左右，却能左右开花结果
　　 我看到那些香的花啊
　　 白得凄美，红得娇艳，绿得像梦
　　 所以不要去砍伐古老的树木
　　 小心神灵的符咒如影随形
　　 而我总是以敬畏的心，瞻仰它们
　　 为春天开放的最后一朵花
　　 敬畏它们自然的枯萎，那是神灵远游去了
　　 回来，依然一树繁花
　　
　　 ◎痛疼的石头
　　
　　 你前行的路上
　　 会不会遇上欺负你的妖怪
　　 它出现的时候，飞沙走石
　　 或有一块石头砸中你的软肋
　　 像那些不公正的待遇
　　 让你流血、痛疼和哀伤
　　
　　 如果你把砸中你的石头扔掉
　　 不要扔在溪水里
　　 溪水太浅，你涉足过溪
　　 这块石头会触痛你的记忆
　　 你把它扔到海里也不行
　　 海浪有一天会在你毫无设防的时候
　　 冲涮到你的脚边
　　 你把它扔到野地
　　 野猪的尖嘴会把它拱到你必经的路上
　　
　　 你还是把它扔到内心的底层
　　 让沉积的红砂岩把它埋藏
　　 纵然是梦的锄头
　　 也不能把它挖出来
　　
　　 ◎在图书馆
　　
　　 一个冬日温暖的下午
　　 阳光的花朵静静绽放
　　 我坐在书山的脚下
　　 看着放了寒假的小女孩
　　 打开七彩的绘本
　　 蝴蝶立即飞舞起来，有的
　　 站在她们的发际、肩膀
　　 有的，向我的视线飞过来
　　 落在我手中的书上
　　 她们都是纯净美丽的花朵
　　 在世俗的烟尘未曾污染之前
　　 眼睛汪着一潭碧水
　　 照见了我小时候的影子
　　
　　 ◎寒山寺
　　
　　 我有几次和她擦肩而过
　　 没遇上枫叶饮醉了秋风，醉颜酡红
　　 月落乌啼霜满天，而夜泊的船
　　 遮住了谁的一帘幽梦
　　
　　 载满风月的河水，依旧多情
　　 只有钟声可以唤醒怨男痴女
　　 莫要执着，莫要执着！时光的尽头
　　 只剩下几根苍凉悲壮的丝弦
　　
　　 无缘在佛前许下一个愿
　　 也无缘带走一片诗意的红叶
　　 在茫茫的人海中，我是一颗
　　 孤独的水滴，来自鲛人的眼泪
　　
　　 无缘一个古寺，等于无缘整个江南
　　 烟雨迷蒙的昨日，一壶老酒
　　 能否让我领略吴楚遗风
　　 在南海之滨，鲤鱼遥望龙门，惆怅满怀
　　
　　 我会再一次从桥上走过，踏雪来访
　　 留下一首和诗，像完成课堂上
　　 漏下的一次课后作业。我也会
　　 在宿命的香炉里，找到一缕往事的烟
　　
　　 ◎江南的雪
　　
　　 它下在翁同龢故居了吧
　　 杜仲树高过屋顶的头颅
　　 戴上了白色的帽子
　　 状元石把所有的荣誉隐藏了
　　 连石头也懂得无须时刻张扬
　　 这终必成空的人间浮名
　　
　　 它下在山塘街了
　　 喧嚣的游船和泛滥的过客
　　 有几个人懂得雪中的风雅
　　 冰冻了的诗情，只在乌篷船的客舱里暖化
　　 琵琶曲里说相思，雪纷扬，酒一壶
　　
　　 它下在拙政园了
　　 下着下着，梅花开了一树
　　 千百年的枪声杀声，都似树林中的鸟声
　　 哑了。只有朔风吹响
　　 檐角风铃。企图喊出几个佳人来
　　
　　 它最后下在西湖了
　　 天下人的西湖
　　 只有钱王的悲伤最深重
　　 除了从汴梁飞来的大雁
　　 湖底的鲤鱼都不知道
　　
　　 我曾是误入江南的一只鸥
　　 错过的岂止是江南的初雪
　　 想那时光施舍于我的碎片
　　 散落，一地有声
　　 我于冬日的书斋细细翻寻
　　 太多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