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病相怜
在学院组织的一次身体检查中,教师刘彤被查出了艾滋病。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把他打懵了。他作梦也想不到,一个从不拈花惹草、一向生活俭点的正人君子,居然会传染上艾滋病!他想医院一定是搞错了。
可是这样大的事,医院应该不会轻易下结论的。他也想,要是去问,势必闹得满城风雨,知道的人更多,那只能是越抹越黑。
可是该不该告诉妻子呢?一开始他想永远对妻子保守这个秘密。可万一要是真的呢?妻子岂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又怎样才能做到既不让妻子受传染,又不中止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还不说出这一切的原因所在?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犹豫再三,别无他法,他只得和妻子说出了实情。
不出所料,妻子的第一个反应是对他的忠诚和道德作风产生了怀疑。艾滋病?什么人才得艾滋病?什么人能传染艾滋病?小姐、发廊、浴池、歌厅、舞厅、第三者、不干不净的女人!说说吧,究竟是谁给你传上的艾滋病!
刘彤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在妻子眼里的威信一落千丈。他说不清。妻子也根本不听他解释。为保护自己和孩子不被传染,妻子立马与他离了婚,带着孩子离他而去。
他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可一夜之间,几乎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他得了艾滋病。妻子一走,这事传得更快。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陷入彻底的孤立之中。令他不堪的不仅是这种不治之症对生命的威胁,还有对自己声誉的玷污。他无法忍受双重痛苦的煎熬。在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以自杀来结束生命,来证实自己的清白。他只身来到郊外的自然公园。那里有一个断崖,他决心从那里跳下去,了断生命。
他正往山顶上爬,忽见一个女子在他前面不远处跌倒在山道上。他急忙上前要去扶她,但想到自己是个艾滋病患者,怕传染给她,便拿出随身带着的塑料手套戴上,才上前将她扶起来。
他俩一同坐在石头上休息。那女子向他表示了谢意,又不解地问道:“你刚才扶我的时候干嘛要戴手套?手上有伤吗?还是看我像个病人,怕我有传染病?”
刘彤苦笑了一下。此时此景,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向人倾诉的欲望。他本是来自杀的。既然生命要结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是怕把我的病传染给你。”
女子问:“怕把你的病传染给我?你有什么病?”
刘彤犹豫了一下说:“艾滋病。”
女子惊问:“艾滋病?你有艾滋病?”
“是呀。我们学院前些天检查身体,查出我有艾滋病。我们年年都检查身体,也没查出我有什么病,今年怎么就得了艾滋病了呢?我也没去嫖娼!”
女子想了一下,说:“不一定非得嫖娼才得艾滋病。艾滋病的传染途径有三个,除了性传染,还有血液传染和母体生育传染。”
刘彤恍然大悟:“有三个途径?母体传染我肯定没有,性传染也肯定没有,那是血液传染了?”
女子说:“有可能。你回忆一下,近一年来有没有皮肤破裂流血的经历?或者打针、输血、输液之类的事?”
刘彤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次。那是去年的11月,他到云南参加一个民俗文化的学术会议。会议休息时大家在一个旅游点跳牵手舞。在他和导游小姐一起跳的时候,导游小姐的长指甲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手背,一时血流不止,在当地医务室打了一支止血针。他当时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女子说:“那就有可能是导游小姐传染的,如果她是艾滋病菌感染者的话。也可能是给你打针的针头不洁所致,还有可能是其它想不到的原因。不过现在追究根源已经没有意义了,要紧的是抓紧时间治疗。”
刘彤不住地摇头叹息,半天才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来了吗?告诉你吧,我今天来是要自杀的!我要从这个山崖跳下去!”
女子吓了一跳,连忙说:“别别!你可千万别!别想不开!就算你真的得了艾滋病也没关系。艾滋病不是绝症,不是治不好。现在得艾滋病的多了,治病的办法也很多,很多得艾滋病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我就是医院的医生,你要相信我,相信医学。”
听说女子是医生,刘彤很高兴。他问:“你是医生?太好了!你说艾滋病还能治吗?”
女子说:“当然能治了!艾滋病是常见病,没什么可怕的。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
刘彤不解。女子说:“我得的是败血病!听说过吧?败血病,过去也说这是不治之病,是血癌。可我不认为它就是不治之病。我们不能给自己判死刑呀。我可不是来自杀的。我正在疗养。我是来游公园的。”
刘彤被感动了。从他得知患了这种病以来,还从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和谅解,包括自己的妻子。他注视着女子的脸。此刻这张热情洋溢、充满乐观自信的脸强烈地感染着他,令他尊敬和佩服,希望向她请教同她交谈。
针对刘彤的思想状况,女子又补充说:“不能把艾滋病与人格道德划上等号。你并不是性传染的,用不着背这个包袱。”
刘彤与女子作了推心置腹的交谈。原来这位女子叫宋丽,是本市某医院的医生。她身患败血病,半年前做了骨髓移植,现在正在疗养,今天来爬山,碰巧与刘彤相遇。
经宋丽劝说,刘彤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决定回去治病。可是刘彤担心没有哪个医院愿意收他,因为这是艾滋病。
宋丽说:“我们医院有个特病科,我就是特病科的医生,我可以帮你联系。我不敢说能治好你的病,但能延长生命,或者积累一些经验也是有意义的。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
宋丽回去后,把收治刘彤的想法向科主任作了汇报。主任开始不同意。后经宋丽说服,并表示愿作他的主治医生。主任终于同意了。
刘彤住进了宋丽这个医院以后,宋丽作了他的主治医。她想尽办法尽自己所能为刘彤治病。打针服药这些事护士不愿来,她就亲自做。她还为刘彤合理搭配营养餐,改善营养。与此同时,刘彤也关怀着宋丽的病。凡是宋丽为他做的事,他也反过来帮着宋丽做。他们一起散步谈心,互相照顾,互相勉励,就像是一对夫妻。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刘彤的病情稳定下来,心情也好了。他们共同开始体味人生的意义。
不料这时却有谣言在医院传开了,说宋丽爱上了一个艾滋病患者;说宋丽早与那个人有关系;她自己患的就是艾滋病而不是败血病。
这些话宋丽没有和刘彤说,怕影响他的情绪。
在谣言传开的同时,也有人悄悄到刘彤的病房去,劝他考虑转到条件更好的医院去。他们说宋丽是个很好的医生。而她又是个非常不幸的女人,希望刘彤别再给宋丽带来新的不幸。他们也不愿意失去宋丽这个好医生。
这些话他没跟宋丽说。他理解同事们的心意,也愿意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只是还没考虑好究竟怎么做才能结束这种状况而又不使宋丽失望。
谣言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宋丽有口难辩。她深深感到世俗的偏见也是杀人的钢刀,会使刘彤以及那些身患恶疾的人失去与病魔抗争的勇气。她决心要以自己有限的生命与世俗的偏见作一次抗争。她筹划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宋丽来到刘彤的病房,跟他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
刘彤问什么事?她镇静了一下,说:“我问你,你能不能娶我?或者说,我能不能和你结婚,嫁给你?”
刘彤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半天说不出话。
宋丽认真地把他们俩的病情、她给他治病的动机、在医院传出的谣言以及她采取这个行动的目的说了一下,最后说:“我就是要用事实来证明,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都不多了。让我们尽可能快乐地互相搀扶着走完剩下的生命之路。这事的后果你能想象得到。请你冷静地考虑一下再作决定。”
刘彤想到了来他病房的人说的那些话。宋丽说的事也许正是一个解脱的办法。宋丽已经和他想到了一起。他激动地说:“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冷静。我愿意和你一起做任何事!咱们明天就去办结婚手续吧,办了手续就出院!”
第二天,宋丽到学院办公室去开结婚证明。办公室的同志告诉她,传染病患者不能结婚,这在婚姻法上是有明文规定的。
不办手续并不防碍在一起生活。宋丽和刘彤经过仔细商议,一同结清住院费用后离开了医院。临行前,他们发表了一个《结婚公告》贴在病房的门上:
我们是绝症患者。我们在死亡线上相遇又相爱。我们的病可能治不好了,但我们可以把余下的生活过好。肉体的生命是短暂的。精神的寿命是无限的。从今天起我们结婚了。我们将在一起与病魔抗争。感谢医院的朋友们给予我们的关心和照顾。再给我们一次祝福吧!再见!
他们走了。医院的同事们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没有人再传谣言了。大家默默地为他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