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疤(散文)
漓耒的左脚后跟有道并不显眼的疤痕,那是第一份工作时留下来的。每每被刁难受委屈或不甘心时手都会不由自主的触摸在那个位置,好像在提醒自己“不论何时都要不失本心,做个善良、纯真的人。”。
那一年她刚高考完,成绩并不理想只上了三本线。在这个大学生一抓一大把的年代她并不甘心落后于人,她希冀父母能够让她继续上学,读她异常喜欢的金融学。可是因为生在农村家境并不算富裕,因为家中无子招了上门女婿,更因为比她年长四岁的三姐上了大专却舍弃学校的分配另谋出路,反倒功亏一篑让父母认为只有二本以上才是好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从而不想让她继续上学。她找大姐求情,大姐却说你哥刚来我们家还要做生意钱都不够用还上什么学,女孩子读了高中就不错了。那一刻她恨极了,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父母最疼爱的幺女,以前她也是这么觉得,但在她说贷款上学,工作以后自己还,却仍不被允许后就不这么认为了。那次她破天荒地与家人起了争执,吵闹了一番,只是奢求还是破灭了。她坚决地拒绝了父母把她送到亲戚厂里上班的安排,怀揣着暑假工挣来的近千块钱拎着一个小皮箱,小皮箱里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海口经济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独自踏上远行的列车。她想逃、她要逃、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她曾深爱的家。
列车飞驰着,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行程终于到了目的地深圳。当脚踏在这片土地时,看着繁华的街市川流不息的车流她怔愣了、犹豫了,“这绝不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可比的,这里真的容得下自己吗?”只是想到和家人的争吵,捏了捏口袋里的钱包,她下定决心绝不回头。
“既然繁华的街市现在无从立足,那么就去城郊吧。”她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在公交站前的小商铺买了瓶水,借此向老板打听周边郊区的消费水平、生活条件和工作需求量,一番比较下她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开往宝山区的公交车。
她买了到终点站的票,一路上认真地观察每个站台周边的环境,并用笔记录下自己觉得较为合适的站台。到站后再次仔细地比对、分析,最终决定到沃尔玛超市门口的那个站台。拎着包又坐上了返程车,这一次她的目标很明确,到站下车直奔向超市旁的那片老房子。转了一圈看中了小学学校对面的小旅馆。她先是到校门口的小饭馆点了份面条犒劳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付钱时借机向老板娘打听了附近的治安才下决心入住对门的旅馆。想了想还是在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只是却没有其它话语了。
先是身份登记又缴纳了住房押金,在老板娘的带领下才进入了她住的房间。很小但挺干净的,接过老板娘手中的钥匙道了谢,她关上房门整理好东西,把值钱的和重要物品都放在随身的小包就出门了。毕竟50元一天的房钱对她来说真的不便宜,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而且最好是包吃包住的那种。
顶着烈日在街上四处转悠着,希望看到合适的招工启示。她进去了一次中介所,三百块的中介费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她不愿意更不敢随便花钱。走到那家咖啡馆时,店门口的招聘信息一下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管吃管住,只是有工作经验者优先这一条,让她退却了。在店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犹豫徘徊,现实的紧迫终于使她鼓起勇气决定进去试一试。
当时经理和主管都不在,是领班给她面试的。填写了个人简历,出示了身份证和毕业证书,又说了暑假在快餐店有过打工经验。领班对她说:“三天的试用期,试用期内管吃不管住愿不愿意?”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了。见她愿意,领班就告诉她明天来上班需要准备些什么。她一一记下,又向领班打听了这些物品在哪里可以买到的信息。
匆匆地出了门又急忙赶到领班口中的市场去采买上班的必须品,一双黑皮鞋,两双肉色丝袜,一块电子表,简单的化妆品。一番讨价还价后花去了三百多点。兴奋异常又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些东西回了旅馆,洗漱过后没吃东西就蒙头睡着了。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来把自己打理好,续交了房费就朝咖啡厅走去了。这工作对于干惯了农活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轻松了,同事们没给她脸色看也没刁难她。唯一不习惯的就是鞋子,第一次穿带跟的鞋又是长时间的站立和走动把后脚跟勒得生疼。下班后在店里吃过晚饭就回旅馆了。
接下来的两天,同事带着她熟悉工作流程并手把手教她,她很努力地学习着,只是脚后跟红肿了。她咬着牙忍着痛不告诉别人,生怕因此不被录用,她输不起。第三天下班时领班告诉她被录用了,交两百元的工服押金就可以搬到宿舍里住了。她高兴地跳了起来,不幸地是扯痛了本就伤肿的脚跟。看着领班异样的眼神她笑着说:“没事,只是第一次穿这种鞋子不习惯,后脚跟疼。”跟着领班去交了两百块的押金,拿着收据领了储物柜和房间钥匙以及工作服,又去认了宿舍的门就赶忙回旅馆收拾东西退了房搬到宿舍去了。
看着空荡荡的硬板床她不得不掏出所剩不多的钱去购置了生活必须品。最后口袋只剩干巴巴的一张半了,她还要靠着这点钱熬到发工资的日子。一个月休息四天,休息时店里不管饭。每个月二十号发上个月的工资,而她正式上班已经是25号了,也就意味着她要等到五十天后才能拿到工资。
正式上班了,红肿的脚没有得到护理,反倒还要穿进原本就磨脚的皮鞋里,没两天皮鞋就扣进了肉里。每天上班都是咬着牙惦着脚忍着痛工作,她异常的走路姿势,也引起了同事的关注,都叫她去买点药,换双大点的鞋。她笑了笑没出声。她也不想这样的,只是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了,她必须省着点才能熬到发工资的日子,更别提买鞋买药了。这天回到宿舍实在是痛得不行了,她赶紧脱了鞋,洗了个澡就拿出针去挑后脚跟的脓包,旁边还放着一些卫生纸。一边挑一边挤出脓血,已经肿到小腿肚了,她硬是咬着牙不吭声。
这一幕被刚从外面回来的主管看到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漓耒说:“你不要命了,肿成这样还每天穿那鞋子上班,你这针和卫生纸干净吗?消毒了吗?你也不知道说一声,我们大家都以为你只是简单的磨破了皮,谁知竟成了这鬼样子。你都不知道痛的吗?不会请假的吗?”她连声地呵斥着。
这时其他几个同事也回来了,面面相觑着还以为漓耒做了什么坏事。主管二话不说走过去拉起漓耒的双脚让大家看个明白。大伙目瞪口呆了,纷纷责骂漓耒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不管大家说什么她都是笑笑闷不吭声。她们哪里知道漓耒心里的想法:请假就没有全勤奖,还没饭吃,而且刚来上班就请假她怕被开除,她赌不起。
主管责备过后就回房间拿出双氧水,消炎药和棉签,不容分说地拽过漓耒,轻轻地把她的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给她清洗上药,边洗边说:“挺疼的,忍一忍,忍不住就哭出来。”
漓耒果真掉泪了,只是却不是因为疼而是感动的。刚来没几天,她小心翼翼的,和同事都不算熟悉,跟主管更没说过几句话,但她们却像家人一样对她。
处理好伤口主管说:“你先别上班了,在宿舍休息几天。这几天伤口别碰水多换药,要是不会就叫我。”说完找出排班表重新排班。把漓耒这个月的四天假都调到这几天了。漓耒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只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
第二天等同事们都去上班了,她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小瓶油和几斤散称的面条回来,宿舍是有电锅可以自己烧饭的。接下来的几天,同事们不在时她就煮白水面条吃。她们回来问漓耒吃饭了没?漓耒都说吃了面条。同事们看了看她的柜子除了瓶油,一点面条,没有任何的佐料,都变着法子给她吃的东西。
上了药又经过几天的休息,红肿消退了,到上班的日子了。主管拿来几张创可贴让漓耒贴上,并把她的鞋子后跟抹上白醋说:“这样就不会磨脚了。”漓耒穿上试了试果然不磨脚了,泪水在眼眶打转。
漓耒工作更上进了,每个流程都上手的特别快,也特别勤劳,只要同事叫了都乐意搭把手。她默默地数着发工资的倒数日子,想着有钱了一定要好好地请主管她们吃一顿。
只是还没等到发工资的日子主管就要走了,原来她早就辞职了,只是还没到批复的日子而已。漓耒想了想去向领班借了些钱,想请主管吃顿饭。主管谢绝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帮你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因为你太实在了,太纯了。这么多年的职场生涯我挺成功的,可也失去了许多,你让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找回了遗失的那丝善意。希望你能一直如此。”漓耒重重地点了点头,主管笑了。
伤口渐渐愈合了,只留下一道不显眼的疤痕。
以后的日子漓耒用心对待每一个人,只是也遇到过各种奇葩,有时她很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怼回去。只是每次都会在最后放弃,因为关键时刻她总会想起那道疤。她聪明地学会了如何去应对,实在无能为力时她宁愿退避三舍也不愿失了本心,变成主管不愿见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