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刀者最懂得骨法
　　 在他看来
　　 豆腐也像石料
　　 水里暗藏咬痕
　　 反之，摩崖也能开花
　　 丰碑也会流泪
　　
　　 他对我说，这世上鲜亮
　　 却经不起刨子
　　 刨三下的东西很多
　　 他还说，刀有刀锋
　　 笔有笔锋
　　 有没有力道
　　 全看能不能
　　 在方寸大小的印石上
　　 拓出疆域
　　 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
　　 凿出厚度
　　
　　 他还说，这世上
　　 能真正印入人心的艺术
　　 才配叫做
　　 雕塑
　　
　　 ◎宣纸
　　
　　 面对一张宣纸
　　 我常觉得落寞
　　 像是走在
　　 一片茫茫的雪地里
　　 它太洁白
　　 故无拙可藏
　　 视最精妙的笔意
　　 为平生知己
　　 每当色彩撒开四蹄
　　 在雪地里奔跑
　　 焦墨总是蜷曲身体
　　 凝成一股金石气
　　 来测试笔锋的利钝
　　 够不够削铁如泥
　　
　　 ◎裁纸
　　
　　 一种被撕裂的声音
　　 发自断代史阴暗的切面
　　 在浴满焦火的瓦砾中
　　 文字的炼金术
　　 被史家妖娆的笔法所用
　　 终于把一段历史
　　 编排成
　　 一张可供观赏的图纸
　　
　　 图纸毕竟是图纸
　　 如果需要改变项目
　　 增删内容
　　 或粉饰过失
　　 就需要重新设计
　　 有时不得不动用一把刀具
　　 对原图进行裁剪
　　 切割、拼接和黏贴
　　
　　 至于裁下来的废纸
　　 连同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史实
　　 就交给粉碎机处理吧
　　 那刷刷的纸屑
　　 不会进入正史的感知
　　 而是走完
　　 它自身的宿命
　　
　　 ◎一张纸的距离
　　
　　 你说再好的图画
　　 不过是一张纸
　　 我说再大的距离
　　 也往往是
　　 一张纸的距离
　　
　　 比如人心，比如曲直
　　 在纸的两边
　　 生存的形态早已固化
　　 一切虚实都可随手翻覆
　　 宁可无视
　　 也不想捅破
　　 那层薄如蝉翼的真实
　　
　　 一层窗户纸
　　 一堵牢不可摧的墙
　　 手指在墙边游移不定
　　 像个丧家子
　　 当隐忍达到峰值
　　 还是没力气拔出胆剑
　　 而是惊瞪一双浑浊的眼球
　　 茫然四顾
　　 且双手合十
　　
　　 ◎香雪海
　　
　　 用错金镂彩，也无法描绘
　　 这一道道丹霞和雪白
　　 以致广大、尽虚空的花海
　　 让所有的仰望和倾听
　　 懂得谦卑才是高贵
　　 啸傲才见筋骨
　　
　　 对缺铁性贫血的
　　 时代综合症而言
　　 你们就是铿锵的步武
　　 漫卷的诗书，和怀抱的琵琶
　　
　　 以你百万狂花
　　 洇湿一张宣纸
　　 成其茫茫的歌哭
　　 不是供谁观瞻
　　 而是见习你的正法
　　 来完成一次精神的剃度
　　
　　 ◎磨墨
　　
　　 磨墨者首先要明白
　　 不是你磨墨
　　 而是墨在磨你
　　 正如时间在磨你一样
　　 磨你的时运
　　 磨你的底气
　　 磨你在漆黑的夜里
　　 如何从滴落的水珠中
　　 掰开一丝亮光
　　
　　 越浓的墨
　　 就越不容易化开
　　 这是思想的粘度
　　 还是情感的凝滞
　　 不得而知
　　 所以纸笔看在眼里
　　 充满了焦虑
　　 在这干裂秋风的日子里
　　 若文心坐在砚边饮泣
　　 文胆也大吐苦汁的话
　　 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