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三爷传奇(散文)
三爷,乍听像土匪,其实是土匪的克星。刚解放那阵儿,三爷还做过河口县的县委书记呢!那时候回趟家,屁股底下是美式小吉普,孟良崮战役缴获的战利品,警卫员威风凛凛形影不离,一路尘土飞扬,不亚于巴顿将军!到家三爷弯腰一下车,枪套从腚后探出头来,乖乖,捷克造塞斯卡,民兵连长见都没见过!什么叫衣锦还乡?什么叫荣归故里?那年月,这就叫牛!这就叫帅!
一九五四年三爷辞官返乡了。回来做啥?城里多舒坦。嗨嗨,三爷的结发之妻还在老家呢,糟糠之妻不可欺呀。多少从战火硝烟中走过来的大英雄解放后了断前缘,梅开二度。和平了嘛,享受一下胜利果实也不过分。有人曾经撺掇三爷:首长呀,文工团里好几位姑娘崇拜您,愿意和您……。三爷哈哈大笑:你看见那要饭的后面跟着的杂毛狗了吗?难道我还不如它?
一九四八年济南战役后三爷回过一次家,他是专程来向长眠在村里的八位战友告别的。我们这里是济南战役的大后方,娃娃庙里有一个战地医院,有八位华野十三纵的伤员医治无效长眠于此。英雄身死,忠魂常在。三爷在战友墓前酩酊大醉,长哭不已,第二天就上了淮海前线。解放了,三爷转业回了山东老家,第一件事就是重修烈士墓,重建英雄纪念碑。竣工那天,三爷又是酩酊大醉,长哭不已,拔出屁股后面的捷克撸子朝天放了一大梭子子弹,并说:退休后,回老家,与兄弟们作伴!
三爷十几岁逃荒去了鲁西南,在郓城跟一位老把式习过棍棒,练过拳脚,身手不凡。上世纪三十年代东陵山上闹响马,个个脖子缠红布,老百姓称之为“红脖子”。为首的叫周笑天,淄博周村人。这伙人啸聚山林,干的是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勾当。周笑天抢了王村一富商人家的千金小姐文瑞做压寨夫人,文瑞刚刚十八岁,在淄川一师上学,知书达理,谈吐文雅,又值豆蔻年华,如菡萏出水,是一见就让人砰砰心跳的那种。小女子放秋假回家的时候,连同一位丫鬟,一位长工一起被周笑天劫了。王家一下子塌了天!后来有人出主意请来了李三爷去搭救,那时三爷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专打抱不平,一口就答应了。
三爷真不含糊!他扮成上山寨送菜的农夫,挑子里藏了利刃,腰里又缠了软刀,一个人就上山了。可巧,那日周笑天率人去劫镖了,说是从临池有周村祥字号布庄的货经过,山上只有七八个小喽罗看守。三爷觉得机不可失,一到山寨还没等喽罗们缓过神来就抽出利刃咔咔砍翻两个,厢房前面三个正在下棋的家伙一下懵了,赶紧去摸长枪,可惜晚了,三爷一个飞身从腰里抽出软刀像切瓜一样把三个脑袋开了瓢。另外三个一看就知道来了硬茬,大事不妙,撒腿没命地往山下跑,比“长三甲”火箭都快。三爷也没追,找到文瑞小姐,背在身上,一溜烟地下山了。
三爷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人,周笑天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嚎啕大哭!王村是淄博西部重镇,有国民政府的兵把守,周笑天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发誓要血洗我们村,逮着李三爷掏心挖肝,熬油点天灯。可是还没等他重整鼓旗,小长白山的红色武装,廖容标率领的渤海支队就把他给灭了!三爷就势参加了革命的队伍。抗日战争期间,三爷他们在胶东栖霞,海阳一带打击日寇,著名的《地雷战》,就是演绎的三爷他们的光辉事迹。还听说王老太爷要把文瑞嫁给三爷,文瑞对三爷也是一见钟情,可是三爷命撞桃花却犯了潮(傻),说人家是读书人,金枝玉叶的,我可受用不起!可谁也没料到他在跟队伍走之前草草地与打小青梅竹马的槐花完了婚,并交给槐花一项庄严的任务:把我老娘照看好,我回来一辈子贡着你!原来三爷是怕文瑞办不了这事,大家闺秀,哪遭过庄户人家的罪?三爷是个大孝子。
三爷再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是华野十三纵的工兵连长。那是济南战役前夕,我们这儿是大后方,从胶东开来的部队都在我们这儿休整,纵队司令员周志坚将军的指挥部就设在我们村北的柳树林里。三爷一身戎装更加英气:腰束巴掌宽的皮带,斜挎两支德国造盒子枪,背后插着两轮明晃晃的大砍刀,刀穗呼啦啦飘着,走起路来雄赳赳地,那叫一个威风!尽管到了家门口,可三爷没回家睡一个晚上,只去望了一眼老娘就走了,媳妇都没搭上话,最后还是听他扔下那句:照看好俺娘!华野副司令王建安将军来我们村视察备战,听说了这事,专门去看望了老人家,并找来战地记者与老太太合了个影。
济南战役是大决战的序幕,敌我双方都调集了重兵。济南守敌是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的11万人。在徐州地区的刘峙,杜聿明部17万人随时准备北上增援。我军调集了华野4个纵队,加上鲁中纵队,鲁南纵队,渤海纵队,曾生将军的两广纵队,攻城总兵力14万人,地方民兵武装17万人,双方可以说势均力敌,战役进行地异常惨烈。
三爷的连队被编入攻城总突击队,主攻南门。三爷把双盒子换成了美国造M1枷兰德,大刀仍旧插在背后。在他们连打到还剩17个人的时候,三爷第一个跃上了城墙,他的大刀红穗在城头一飞舞,城下冲锋号连天震响,人民解放军以翻江倒海之势涌了上来,固若金汤的南门告破。战后三爷因此荣立特等功,晋升为营长,陈毅司令员亲自给他颁发了勋章。有人说三爷会轻功,纵身一跃就上了城墙;也有人说三爷善甩挠钩,搭在城墙上像生了根,三爷抓着绳索两步就蹿了上去……。三爷自己说:放屁!老子是踩着死人堆爬上去的!
淮海战役时三爷被流弹击穿了肠子,被送往后方疗养。解放后先后任明川区委书记,河口县委书记。五十年代黄河口地区活动着小股土匪,成分很杂,有国民党残余,被斗倒的地主恶霸的遗老遗少,解放前兴风作浪的海盗。胶东解放的比较早,经过人民武装的不断围剿,势力已极其微弱,龟缩在三角洲的万亩芦苇荡里,偶而出来扰民,抢个粮食布匹,偷鸡摸狗之类。三爷到任后决心将这股土匪彻底肃清。有人出主意说用火攻,来个火烧连营,点燃芦苇荡,不但可以烧出兔子,狍子什么的,土匪也会往外窜,到时候在外围布好阵专捡“旱鱼”就行。三爷又说放屁!那飞禽走兽也是个命(看看我们三爷,那年月就有了环保意识)!万亩芦苇是河口十几万老百姓的生计,这样做比土匪还祸害!那怎么办?三爷用的是欲擒故纵法,先不动声色,土匪憋急了总会出来活动,让他们小小得手几次,果真土匪的胆子越来越大,剿匪的时机也渐渐成熟了。于是三爷安排了民兵扮成运粮队走河堤大道往北镇运粮,七八十辆小推车一字排开,麻袋里藏着大刀步枪。又安排另一伙民兵乘船在河口埋伏,一个是截断土匪往海上逃的去路,再一个把握时机直入芦苇荡端土匪的老窝,来个里应外合。土匪的探子早就打探到河堤上要走粮,眼看冬天就到了,他们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结果倾巢出动。一切按着三爷的预想在发展,这伙为害一方的土匪灭在了三爷上任的第一个秋天。土匪头子古道森,原国民党的中校营长,听说了三爷是济南战役突击队破城第一人,连说:毁在他手里,不冤,不冤!
三爷有自知之明,打仗在行,做地方行政首长,他觉得有些困难。在剿完匪的第二年,他就告病还乡了。上级安排他去泰山荣军疗养院去休养,他谢绝了,说:我说过,等胜利了,和那八位兄弟去做伴,得有人陪他们喝酒!还有槐花,我欠她的太多,回去我要把她贡起来,人啊,得说话算话!
三爷回到村里,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六十年代杨得志将军重访故地来到我们村,三爷知道老首长爱吃狗肉,要把心爱的大黄狗杀了招待将军,被杨将军制止了。在烈士碑前,将军扳着三爷的肩膀对随行的县委书记说:我们都是患难兄弟。
将军一句话,三爷泪流满面!
雨泉清音(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