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如梦令】落花的窗台(征文·散文)
一
旁白
每一个女人的心中都渴望有这样一座廊桥。在一个清浅的初夏,空气中漫散着野菊花的香。你挽起发髻,穿上碎花裙,走过去便可以抵达爱的彼岸。有个人在那里等你,一如爱玲当年说过的: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是的,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等你。
《廊桥遗梦》在经过了长长的年生之后,成了一个深埋于心的故事。这么多年来,始终吸引着无数人去重温——在小说的情节中沉沦,在影片的场景和音乐中肆意宣泄悲伤。
我便是其中一个。
每一次,透过漆黑的幕帘,我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廊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与间歇性的哭泣。
在这个雪花纷飞的冬天,我用忧伤的语调,为你讲述这个故事,与你一起重返廊桥的梦境里。我确信,你一定和我一样,熟悉那座廊桥,熟悉故事中的弗朗西丝卡和罗伯特以及他们之间无疾而终的爱情。
廊桥
世界上有很多桥。醒着的,睡着的。架在河流与心灵之上的。横贯于过去和未来的、梦想和现实的。但只有一座桥,属于她和他,在一个叫做衣阿华洲麦迪逊的小镇上,有旷美的草野,微醺的暖风,一座廊桥,遗世而独立,因爱而遁入那个久远的梦境。
1989年1月,还是很冷的冬天。她死了,儿女们在遗物中发现了母亲不依照惯例和父亲同葬的原因。她以书信的方式,平静地告诉孩子们与他之间的爱情,描述了与他一起度过的四天时光,以及别后穷尽一生的思念。
她,终于如愿以偿——我把一生的时间给了家人,我想把剩下的留给罗伯特。儿女们遵循她的遗嘱,将她的骨灰撒在廊桥。一把把的骨灰,在风的护送下,落在桥边的那条河上。她的魂魄,依附着那片草野,完成生命里程上的最后一个仪式。从那天开始,她将永远和这座廊桥在一起。七年前,她在给律师的信函中,要求将自己的尸体火化并将骨灰撒在罗斯曼桥——这是她唯一想到的可以永世陪伴他的方式,在他们当初相爱的廊桥,在他走过的地方,在那片生长着野菊花的草野。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无数次,她走过野菊花怒放的草野,看到草色不再鲜碧,看到河里有鱼儿,有水草,有石块,她总会想起第一次将他带到这里时,他送给她的野菊,总觉得那个夏天的早晨,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男人,像极了一张旧年里的照片,他露齿微笑,他颔首致意,看上去很绅士很有教养。
那天早晨,有着明丽的阳光,她坐上了他的车,把他带到廊桥。他站在草野,端着相机,捕捉自己的身影,按下快门。在他面前,她仿若又回到懵懂的少女时代,每一次不由自主的旋转,每一次自然浮现的笑容,每一次如潮水般涌动的思念,皆是因为他——带着她重返云端,重返久违的爱情。
古旧的廊桥周身刷满了红色的漆,架在长长的公路上,十分醒目。她记住了这一缕耀眼的红,记住了那个夏天的早晨,在长久的不曾变换的公路上,她想念开着吉普走向自己的那个男人,她渴望中的清明之境在经过长时间的混沌积压后破土而出,瓦解了之前死一般的沉寂,颠覆了所有的不确定。
暗红色的廊桥,晃动出无数朵爱的火苗,弥漫着悠长的光芒,在黯沉的世界里,照亮他的路途。
哦,罗伯特,许久以来,我几乎遗忘了你。但是我确信,你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地方,和我一样平静地生活着——某日的下午,她又来到廊桥,恍惚间,她看到他驾车从笔直的公路上驶来。在麦迪逊最灿烂的季节时,她站在廊桥的栏杆边,语调轻微,有几颗苍老的眼泪垂挂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
无数颗孤独的小红点向同一个星群移动,红色的廊桥在她死后,渐渐地,失去了安静。
二
旁白
你坐在橡木的窗台边,饮着阳光,细细怀念……
那是2008年的初春,我在杭州四季酒店某房间的窗前,读沃勒的《廊桥遗梦》。在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晕中,我用唇语诵读带着细微疼痛的诗句。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已无法分辨窗外的草木以及开在树枝上的花朵,只看到远山那浓重的轮廓。我不时地摸自己的脸,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黄昏的光影里,或是在麦迪逊的廊桥边。
半梦半醒之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走上了那座廊桥,在此之后,我还能坦然自若地走出那个长久的梦境吗?
我无法给出答案。
我站在窗前,怀里抱着书,就像抱着一个不会苏醒的梦。有一股强大的隐秘的气息将我席卷,黄昏的阴霾在瞬间凝固,有人站在我的窗下吹笛。
雪来了,无数只白蝴蝶绕着窗子飞。
他的发,被雪染白。
窗台
麦迪逊初春的黄昏有着令人眩晕的白,雪还在窗外纷飞,一朵莹白的花,碎碎地落在窗台上,她披着厚厚的大围巾,神色慵懒,坐在橡木窗台前写日记。
窗台边是大幅的玻璃窗,漫长的冬季里,她的心跟随着明晃晃的光一起穿行。不停游弋的光,有一种瞬间既逝的虚幻。时日漫长,关乎他的一切都一一写入那几本日记里。有时,她会将手掌摊开,印在玻璃上,这多像那一年的黄昏,他站在窗外,望向她,摊开手掌,掌心之间有一股神秘的气息涌动。
窗台边的一个大纸箱里散落着那四天里所有的物件——她亲手写下的纸条,她挂在他脖子上的银链子,他送她的银手镯,他为她拍下的照片,做成的相册,他写给她的书信、文字,还有他用了一生的相机……所见种种,一如初见。
初见时,他的眼神里有不为人知的慌乱,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已无法从她的世界中走开。他等待着她的回应,仿若可以穿过坚硬的玻璃窗,洞悉她内心的忐忑不安。他有些惊讶,多年的漂泊不定,在遇到她之后,内心依然会涌动失落,会想起大地上的某些事情,比如谷雨时的鸟叫、惊蛰时的雷鸣、秋收黄昏时分金黄的原野……
弗朗西丝卡算不上是个太过美艳的女人,从白色木屋里走出来的她,却有着一种几近纯简的美好,周身洋溢着母性温软的气息。她又有着如同少女一般的腼腆,羞赧的眼神几乎摧毁了他的防御。那一刻,她是愉悦的,倚在木质的门廊前,对着从金色阳光里走来的他微笑。
老去的日子里,她时常会陷入一种混沌的思绪中。她的记忆力开始退化,慢慢地,能想起来的越来越少了,除了他,除了那四天的时光。她时常在孤独中清醒着,捱着窗台,望着不远处的天际有一轮缤纷的落日,有一缕极为清明的光,还有一朵遗落在微光里的花。
她坐在窗台边慢慢梳理自己枯黄的发,时光像一面镜子,照见那四天的点点滴滴——
她平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睑,微微颤动,壁灯折射的光柔和地映照在她的身上,一绺一绺深棕色的发漂浮在清水里,像水草一般将他缠绕。
她的唇张合着,吐出爱的气息。她仰起脖颈,在他的身上缓缓移动。
她的乳房因呼吸而起伏,两朵玫瑰盛开在时间的水上,光滑的肌肤在一双手的抚摸下有了水样的质感,她发出低低的呻吟。
他将她的身子环抱,饱满的水珠漫过周身,他在她的耳边发出如同耳语般的呼唤……
他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水中游动。
是窗外吹来的一阵风,将她从那久远的记忆中拉回。她站在窗台前,翻阅那三本厚厚的日记本,喃喃自语:罗伯特,我很快就会来找你,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罗伯特,你一定要等我。
她徜徉在时间的水上,爱被延长成一段很长的记忆,足够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反复长久地回味。冬天快要过完的那个下午,夕阳照射在窗台上,在突兀中到来的那一缕亮光里,她内心的遗憾如水汽般一点一点地往外冒。她写下了生命里的最后一篇日记,她写下给儿女们的信:
如果没有罗伯特·金凯德,我可能不一定能在农场里待这么多年。在四天之内,他给了我一生,给了我整个宇宙,把我分散的部件合成了一个整体。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想他,一刻也没有。
我们原来各自的两个生命已不存在了,而是两个人共同创造了第三个生命……
三
旁白
《廊桥遗梦》成于1992年。后被改编成电影,于1995年上映。电影的表现力比小说更具魅力和感染力,加入了音乐的元素,增加了想象的空间,很多人写了影评和读后感,包括我。
那时的我,还不懂何为真正的爱情,读完《廊桥遗梦》之后的感觉就像跌落在一个梦里,行走在悬崖边上,满心的慌乱。弗朗西丝卡和罗伯特之间的爱情,一方面满足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想象,一方面又徒然地增加了我对未来婚姻生活的畏惧。
张爱玲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我是看完《廊桥遗梦》之后才真正地体悟到这句话的含义。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换而言之,就是爱的磨难往往比想象的还要多,当爱情进入到婚姻层面时,爱情就萎谢了。
每一个女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罗伯特,或者说,每个女人的意念中都渴望有一个像罗伯特一样的男人将自己当作爱情中的唯一。他在你的耳边对你说,我爱你,深深地,全身心地爱你,直到永远。他们在枯燥的厨房里,点燃彼此的爱火,哪怕最后被焚烧。
漫长的一生中,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去成全自己,去拯救自己。
厨房
一月的某日早晨,她趴在厨房的餐桌上静静地死去,等邻居发现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然没了温度。
这间乡村的白色木屋以极其敏捷的速度,从早晨越过黄昏,又从黄昏行进至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麦迪逊小镇的街道被染白,屋舍笼罩在一片梦幻的迷离中。许多惊慌的眼,许多苍白的脸,许多没有表情的狗,在一支苍凉的曲子中惶惶不安。
在她的住所里,厨房有她世界中最为丰富的内容。每天,她除了干农活,还要在厨房里花费很多的时间,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在遇到他之前,已然耗尽。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午餐、晚餐,她将饭菜摆上桌,将食物分派到丈夫与孩子们的餐盘中。最后,收拾餐桌,清洗餐具,掩饰着内心时不时的落寞,和他们说早安、道晚安。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水一般清寡,却很安稳。她觉得,作为一个家的主妇,就应该是这样的生活,直到遇见他,她复活了,四天的时光,让她真正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被男人宠爱的幸福。直到他离开之后,她才开始陷入无边的孤独中,她才开始有了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已是中年的她,有着健硕饱满的身体,那是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丰韵。显然,在那天晚上,当她从浴室出来,换上新买的连衣裙时,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惊喜,她接收到了他眼中的讯息,内心的爱早已泛滥。空气在升温,有一种神秘的气流在他们之间涌动,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走向彼此,相拥,共舞,亲吻。
简陋的厨房成了爱的圣殿,他是深情且冷静的,却无法抵挡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的身上,他发现了久寻而不得的感觉,找到了内心所渴望的女性特质。那一刻,他确信,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共通点,他们都渴望拥有平等的爱情,心灵的默契,也都爱叶芝的诗歌……她就是自己想要的女人。他要她,无数次带着她在彩虹上飞,他们之间的爱,是那般的贴合且丝丝入扣,如一首悠长的田园诗,夹杂着白兰地的醇香,将性与爱注入童话般的韵味。
二十多年后,当她一个人站在厨房的窗前,触碰自己的身体,如一瓣张开着无数渴望的花萼,如在风雨中陡然绽放的花蕊,一切依然有着极为细致的转折,随之漫溢出血红的斑点。她回忆当年和他在一起的四天三晚,他如海洋般宽坦的呼吸,如星辰般闪动的眸子,曾让她深深迷醉。他的手抚摸自己光滑的后背,他亲吻她的耳垂,他进入她的身体,那热烈潮湿的吮吸,若即若离之间突然迸发的焦渴,那剧烈的心跳和此起彼伏的喘息,那不能抑制的滚烫的躯体,如出鞘的剑,在灵魂飞翔的那一刻,纷纷坠落的情欲在那夜的麦迪逊小镇爆裂。
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朵莲花,他想从花瓣上轻轻飞过且长久停留,想和她一起渡向彼岸,结束之前所有的漂泊。
她说,为了爱,她愿意在上帝面前忏悔,忏悔自己在生命行进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人爱着也深深地爱着那个人。在罗伯特即将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因惧怕分离而变得狂躁,她不忍心伤害自己的丈夫和一双儿女,又无法忍受与罗伯特分开。
面对她无端的焦躁,他依然深情地对她说:我在此时来到这个星球上,就是为的这个,弗朗西斯卡。不是为旅行摄影,而是为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远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
在最后一刻,他们终于决定回到各自的生活中,绝不干扰彼此。爱并没有吞噬他们,相反却让他们变得更为平静。此后,他依然浪迹天涯,却与所有的女人绝缘,他坚守着对她的承诺直到死去。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中,竭尽全力扮演着自己该有的角色,在农地里干活,在厨房里烧饭,陪着丈夫一起衰老,看着一双儿女长大……那四天的厮守,成了后半生活下去的支柱,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他,直到那个寒冷的早晨,她趴在厨房的餐桌上静静地死去,世界才崩塌。

谢谢唐老师移步流年阅读我的拙文,我深知写作是一种自觉的痛苦,只有真正地沉降在文字里,才会有那种落地的感觉。
杜拉斯说,每一本打开的书,都是漫漫长夜。于我便是如此,每一个读书或者是写字的夜晚都是漫长的,我享受那样的夜晚,享受文字带给我的愉悦、孤独和苦痛。
唐老师的散文诗《纸》好极了,空了去细读。
再次感谢并问候,顺祝安好。
散文《落花的窗台》,是借助于一个潜藏于每个人心底的爱情故事精心设计的。《廊桥遗梦》的故事是一个人类爱情文化的象征,它所有的故事编排和流程都指向一个主题,即——爱情的深沉意义及爱情的生存价值,它反映了当代人类对爱情的全新思考,赞美了爱情唯美的真挚和特别的表达。作者用《廊桥遗梦》的故事来表现其对文字的敬意,对平面写作的多维探寻和突破,并使其能成立。
最好的设计,就是看不出设计,纷飞的雪在此文中的写作设计就是如此。
首先,纷飞的雪要突破平面写作的形式,那么就要建立一种写作理念来构建心中理想大厦的根基,才能让新的写作精神站立起来,使其在概念意义上能铺垫通向理想之路,从而完成一种新的写作姿态的立体塑造。
这次作者设计了四个装置,这四个装置是立体的,多维的,不仅有长宽高的空间,还有时间的穿行,还有情感的交叉,还有镜像的生成,还有流动的潜像,还有漂浮着意念,这种种灵感元素要组合,必须要借助于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就是这四个装置。这四个装置分别是:《廊桥》、《窗台》、《厨房》、《雨夜》,作者为了让这四个装置在一开始就给人以视觉上的情绪介入,分别让它们放射出四种颜色的光,它们分别是:
明丽的阳光下,旷美的草野,暗红色的廊桥;
漫长的冬季,令人眩晕的白,玫瑰下的极简;
悠长的田园诗,白兰地的醇香,性与爱的童话浅暖色;
冷冷的雨夜,嘤嘤的低泣、哀婉的排箫凄冷。
假如我们走进艺术双年展的象征大厅,在最显眼的空间,分别悬浮着四个装置,这四个装置是没有边框的,是透明的,里面的各种元素构成了不同的景象,萦射出不同的主色光,还有动感的韵律,还有声音、味觉、单色、复色、藕合色的情绪变幻,这就是纷飞的雪在此文中设置的多维装置,从一种超前艺术的装置设计,来反映作者对文字精神的重新解构,重新塑造,重新往返,将一种多维视觉、多层感觉,用于读者的直观体验和精神超验,让一种迷幻的写作方案能够体现出艺术的精神。
……
我在为此文写一篇赏析,这是其中的一段文字,先发在这里,年后会完成自己对纷飞的雪此文的敬意。问好朋友们了!
坦白说,《落花的窗台》颠覆了我心中的某些认知,能够学到一些东西,总是令人愉快的,问好美雪,新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