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中午，李锁一家从城里搬回来了，因为李锁得病了。他的下肢麻木，行走有点困难。因为有一天，他在干活时绊了一下，连同一袋水泥压在身上，摔倒了。他只得辞去工作，看病花光了自己和妻子几年来的积蓄，已经难以维持生计，再说没有苦轻的活做实在无聊，于是他拿定主意不如回到乡下老家去。在家里不止养病方便些，生活费用也省得多。难怪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呢。
　　 李锁的女人叫桂枝，夫妻二人真还不想回到村里，这些年城里呆惯了。再说，要不是和长兄闹矛盾也不会走这么多年。也好，独生儿子李旦这几年在城里读书很上进。他们夫妻每每说起儿子就觉得受多大的苦和累都值得。是在中午时分回到故乡李家湾村的。老屋子破旧的不成样子，一家人在村住的时候，虽然是土窑洞，但有玻璃窗显得总是那么明亮、舒适、可是现在，当他们跨进家门，简直吓了一跳：土屋里又暗又脏，墙皮脱落在土炕上。跟他一道回来的妻子望着整个屋子发牢骚：“这还怎么住人，你这个老东西，偏偏要害病。你看墙皮掉下来占去半间屋，几件家具也让煤烟和苍蝇弄得黑糊糊的。真是脏啊！”桂枝用脚踢起一片泥块，落在李锁病腿上，李锁一趔趄，靠在做饭的旧炉子上。炉子早已歪了，四腿倾斜了，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来。李锁这一靠连人带炉子摔倒在地：“哎呀，你这破嘴婆娘，骂人罢了，还动起手脚了，哎呀……”
　　 这时候，隔壁长兄家女人在开了豁口的土墙前偷偷窥视他们。嫂子淡黄头发，没有梳洗，表情冷淡。歪倒的炉台下一只突然跑进来的白猫“喵，喵，”叫了几声在炉叉上蹭背。那样子好像在和老朋友示好。
　　 “咪咪，咪咪”黄发嫂子唤了起来，“咪咪！”
　　 白猫听到主人的声音“喵”一声从桂枝的脚下穿过。桂枝弯下腰捡起一块墙皮扔去：“你这不要脸的畜生，叫春找错地方了。”
　　 “你这个侉子骂谁了？”嫂子隔墙伸长脖子。
　　 “你骂谁是侉子？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头黄毛你妈嫁了个老外脱了个野种……”
　　 兄弟两人看一眼自家的女人，谁都不劝阻，惊动了村子里的人来看热闹，村子里的人明白李家兄弟有矛盾，但谁也没有站出来劝阻，任由两妯娌打口水战，让矛盾继续加深。
　　 ……
　　 桂枝脸色煞白，靠在打扫过的炉子边。这个宽肩膀、壮实、样子不难看的四川女人一脸委屈的神色，让人看了有点奇怪。李锁坐在炉台旁的小凳子上，一直表情冷淡。他瞟了妻子一眼，这一瞟，妻子突然大声哭起来。
　　 “你哭啥，讨厌鬼？”李锁喝斥她，哪知她来劲了，哭得呲牙咧嘴：“你这个窝囊废，一踏进村门就让人家欺负来了。”
　　 “你们女人吵嘴我能怎么样？”
　　 “你没看见你哥站在跟前？”
　　 “那我又能怎么样？我哥身子壮实，我这等模样还不被他打死！”李锁抱住了脑袋。
　　 从村里人口里得知，李家父母生前有一件稀世珍宝——玉麒麟。小儿子李锁结婚前向父母讨要，但无果。他一直认为父母给了长兄。相对，大儿子认为父母偏爱弟弟，给了弟弟。兄弟二人为此产生了矛盾。前几年，因为老大家一只猫死后就丢到了老二家院子里，老二李锁顺手扔了回去。两家兄弟为了一只死猫大打出手：
　　 “李锁，出来！”喊声到了门口。
　　 “死猫没地方丢了，丢我家院子里？”老大李撬喘着粗气，瞪着眼。
　　 “老大，话反说了吧，你家死个娃儿也丢我家院子？”
　　 李撬气得样子吓人。他扑到老二面前抡起胳膊，一拳头打在李锁的脸上。李锁一声没出，被打昏过去，一下子瘫在地上，鼻子里立刻流出血来。两家的孩子都哭起来。
　　 “大伯，别打了！”李旦爬在父亲身上保护父亲。
　　
　　 二
　　 李锁默默地坐着，弓腰驼背，在想心事：李撬这几年发了，肯定是父母的珍宝他独吞了，要不哪里来钱办起了大型养殖场？觉得自己特别冤屈。便一把抓住桂枝的手：“老婆，我们也办养殖场，让他李撬看看，我们得不到父母的珍宝也能发财。”
　　 “拉倒吧，儿子念书也是个愁事，哪里有钱养猪？”桂枝推开丈夫。
　　 “到你娘家借……等我们有钱了加倍还？”李锁说的急急巴巴，他觉得妻子是从四川来的。不用说，当初从四川来就是奔他李家的珍宝来的。结果扑空了。“对不起……老婆，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家的珍宝肯定是老大得了，都怪我父母偏心。”
　　 李锁一说软话，桂枝就顺气了，答应到娘家借钱。夫妻两对膝而坐，四目相对，心心相印：一定要争回那口“死猫”气。
　　 说办就办起来，李锁用桂枝借来的钱办起了养猪场，挂了一个特别健康环保品牌：野山猪肉。好在李锁这几年在城市呆过，了解城里人喜欢品味山村猪肉。他的猪肉送到城里真还是香饽饽。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花开，花落。
　　 再开，再落。
　　 几个春秋过去，儿子李旦已经考上了大学。
　　 李撬看到李锁几年回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股脑儿怪怨父母偏心把珍宝给了弟弟，弟弟才发了财。他的心里特别难过，想着自己不发财也得让弟弟倒霉的办法，想过猪圈里下毒，想过瘟疫，想过……
　　 咦！真还有让人兴奋的事发生了。六月的一天，天气闷热，李撬看到弟弟李锁从猪圈提出一只死猪崽扔到对面的枯井里。他暗暗高兴：瘟疫来了，来得好，看你李锁还能嘚瑟？
　　 李锁天天扔死猪崽，李撬天天偷着乐，看到李锁的影子还开心的吼几声山曲子。哼！看把你高兴的，等着我！李锁终于要“报仇”了，他半夜三更将一只死猪崽扔进老大家的猪圈里，第二天躲在家里一天没出门。
　　
　　 三
　　 李锁家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可这次看热闹的人个个提心吊胆瞅着兄弟两，一个手里拿着锄头，一个手里拿着铁锹，虎视眈眈。眼前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爹，大伯，你们这是干啥啊？”是李锁儿子放暑假回来了。他夺下父亲手里的锄头：“爹，我从小就记得你和大伯吵吵闹闹，你们还是兄弟吗？”李旦把父亲拖回家，看热闹的人散去了。
　　 儿子把李锁按在炊旁的长凳上坐下，给父亲倒了一杯水。李锁默不作声，一口气喝了一杯水，随后倒在长凳上。
　　 “爹，说一声，为啥和大伯拼命？”
　　 儿子再三追问，李锁干脆闭上了眼睛。儿子的目光投向桂枝，桂枝在儿子面前说出了实话。儿子听完母亲诉说的和大伯闹矛盾的全部原因，愣了好一会。猛然拉起父亲：“爹，给我大伯道歉去！”
　　 “啥，儿子，爹没听错吧？”
　　 “没错，给我大伯道歉去，兄弟如手脚，你们在自剁手脚，你难道不疼嘛？必须道歉去！”
　　 李锁夫妻对儿子说起了爷爷奶奶把“珍宝”送了李撬的事。李旦完全明白了大伯与父亲闹矛盾的根源，他仰望窗外蓝蓝的天空，父亲心中怎么就阴霾不散呢？他是李家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孩子，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让父亲与大伯再自相残杀下去。他深深懂得一个家族家风正则后代旺，家族和气不止是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旺，也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盛衰弱。试问，谁敢说一个国家不是由小家组成了大家。小家和气何愁大家不政通人和，光风霁月……
　　 “爹，大伯要有珍宝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养猪过日子？我家的珍宝只是个传说，你们也相信？”
　　 “儿子，爹知道你懂道理，爹，爹不去！”李锁觉得给李撬道歉拉不下脸，死活不去。
　　 “爹，我去！”
　　 李旦走向大伯家，李锁夫妻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
　　 李旦进了大伯家的院子，看到大伯门口放着铁锹，好像随时“待战”。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谁？”
　　 “我。”
　　 “你来干啥？替你老子出气？”
　　 “大伯，您误会了，我来代替我爹向您道歉，是我爹为弟不尊，若大伯生气。”
　　 “吱”一声，门开了，露出李撬半个身子，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侄儿。
　　 李旦双膝跪地，“大伯，兄弟本是同根生，如同手足情。手足相残，地下的爷爷奶奶也不会瞑目的。我爹在大伯面前做错了事，希望大伯发扬我们李家大人大量的家风，不要计较。我也希望大伯和我爹和和睦睦兄弟相处。兄弟二字承载了太多的感情，怎舍得糟践啊！”
　　 李撬扶起侄儿，已经热泪盈眶：“旦儿，大伯错了！”双手搂住了李旦。门外一直偷听的李锁大大方方推开了兄长的门：“哥，我错了!”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兄弟二人将李旦拥在中间，仿佛得到了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