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小姑娘穿着紧身短衫，腰间横着一条柔白色的迷你女式皮带，皮带串进一条藏蓝色的牛仔裤中。牛仔裤的腿上、膝盖上故意破出几个洞，有几条白色的布丝横在那破洞间。小姑娘故意扭动起屁股，那扭动的幅度有些夸张，加上女孩嘴唇上涂得过于妖艳，让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避开一点点。女孩更加得意地扭动着屁股。
　　 不过整条大街上随处可见这样跟上时尚的小姑娘。
　　 步行街的两边布满了衣、食类的超市大楼。一群群打扮妖艳的小姑娘手上持着烤羊肉串，边走边吃。她们旁惹无人，又将大街平添了几份热闹的气氛。霓虹灯闪烁着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
　　 一家大型成衣店的橱窗中立着两个妖艳的模型模特。还有两尊穿着裤子的半身模特。那是女式模特，将两条腿修正得细均，迷人。
　　 黄大妈与女儿路过成衣店门口，抱着她胳膊的女儿，拽着她要她到店中挑一条裤子，挑一条时尚一点点的裤子。黄大妈也算得上是个紧跟新时代的大妈，她退休后依然喜欢保持青春的活力，旅游、打球、游泳、美容一件也没有拉下。快六十的人了，还是有着娇好的容颜，柔软的腰肢，与女儿走在一起，倒是很像姐妹俩。黄大妈还在一家文学网站当着“总编”，当然这总编是没有报酬的，纯属黄大妈发挥余热，为“文化自信”添砖加瓦。
　　 黄大妈与女儿进了店，店里的顾客大多是小年轻的姑娘。这儿是女子时尚成衣专卖店，那些裤子、衣服动辄就是几千，上万的。
　　 黄大妈只是陪着女儿做个旁观者。女儿还没有结婚，自己开了一家花店，经营了三个月收入还不错，黄大妈估计女儿要将自己打扮一番。女人爱美，这是人之常情。
　　 女儿指着玻璃橱窗中的衣服、裤子一个劲地问黄大妈：“这件好看吗？”
　　 黄大妈一个劲地回答着：“好看，好看，穿在我女儿身上，没有一件不好看！”
　　 “妈，我是要替你挑一条时尚裤子！”女儿附在黄大妈耳根说道。
　　 “替我买裤子？”黄大妈惊讶地看着女儿，忽而笑道：“我家里有的是裤子，算了！”
　　 “家里全是土的掉牙的土八路的裤子！”女儿嗔怪道。
　　 黄大妈瞪了女儿一眼，“土八路”你还别说黄大妈从小看到电影上那些女八路，一套土军服，腰间横一条皮带，还真是她最崇拜的。她年少时随着下放到乡间的父母到了农村，常常还模仿着电影上的土八路，手持红樱枪，腰间捆条布带，在乡间冲啊、杀啊的。不过也有让她最为难堪的记忆。有一回她自己的两条裤子洗了遇上了阴天还没有干，母亲就将最小的哥哥的裤子让她穿着去上学。她上厕所时，女同学都是在腰间解扣子的，她居然在前面拉扣子，这一细节让同学发现了，就在全班叫开了，男同学、女同学都唱歌似地嘲笑她穿着前边开叉的裤子。
　　 男女自古有别，男人的裤子是前边开叉的，女人的裤子是腰间开叉的。
　　 黄大妈打那次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前边开叉的裤子了，虽然现在进入了男女式混搭的时代，许多女式的裤子也光明正大地在前边开了叉，但黄大妈还是一直穿那种腰间开叉的裤子。
　　 女儿从一边架上取过一条藏蓝色的裤子，要黄大妈上一边试衣间里去试试看。黄大妈打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首先就是查看是前边开叉的，还是腰间开叉的。她要挑腰间开叉的裤子。一边过来的统一着装的女营业员笑容可掬地对黄大妈说道：“大姐，腰间开叉的裤子那是旧时代的裤子了，现在已经走进了新时代，我们女人也要与时俱进啊！”
　　 黄大妈扫了女营业员一眼，她不善于开玩笑，要是她爱开玩笑，她出口就会喷出：“难道我那个时代还是解放前的旧社会吗？”
　　 女儿推搡着黄大妈，要她去试衣间试一试，一边嘀咕着：“妈，你别老是这样守旧吗？这是什么年代了？女同胞们都穿着前边开叉的裤子，难道你就不能穿了？妈，你是不是不敢穿啊？这有什么可怕的！”
　　 黄大妈从小好强，有人说她不敢，她就要行动给你看看。她有时还觉得女儿的胆子还没有她大，还没有她这样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她半推半就地就进了试衣间。黄大妈从试衣间里出来，女儿与女营业员拍着手欢叫着：“这裤子一换上，人显得更挺拔了，至少年轻了十岁！”
　　 黄大妈自我感觉也不错，脸上烫上了一阵红晕，热辣辣地，她还是要女儿不要花这么大的价钱，买一条裤子。女儿要她尽管放心地穿，人来天地间走一遭，何必穿得土头灰脸的？
　　 这话也对。黄大妈就接受了女儿的好意，她又进了试衣间，将新裤子换下来。黄大妈出来时，女儿已经在收银台上付了帐，一下子买了两条，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裤子。
　　 黄大妈怪了女儿，这钱不能花得像流水那样。女儿说现在赚钱走对了方向也像流水一样地进来，进来不花，那就成了死水，会发臭的，钱就像水一样，一定要让它流动起来。
　　 黄大妈第二天就穿上了新买的裤子与女儿一道出了家门，赶往地铁站，她们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能赶到店里。她们刚刚出了小区大门，黄大妈就看到对面一个小姑娘摇着屁股过来，她差一点叫出声来，那小姑娘裤子的拉链脱开了，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小裤叉。而小姑娘居然还没有发现，还是那样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进了一边一家早餐店。
　　 黄大妈准备上前提醒一下小姑娘，女儿却给她丢了个眼色，拉了拉她胳膊。她们母女走远一步了，那小姑娘还在早餐店前边等着老板收钱。女儿就悄然地提醒着黄大妈：“妈，你刚才是不是想提醒那姑娘？你千万不能提醒她。要是遇上一个泼辣的女孩子，她就会上前给你两耳刮子，她还会教训你，她就是这样子，你大惊小怪什么！”
　　 黄大妈心头好像爬进了一只蚂蚁，抓着她的心，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女儿贴着她耳朵说道：“你看现在大街上有老人摔倒了，你还敢上前扶一把吗？说不定你就被人讹上了。你要发现一个人的缺点，你还要装着没看见，所以你看见那小姑娘裤子上的拉链掉开了，你就不能上前提醒一声！”
　　 也许是条件反射，黄大妈见前边有座公厕，就想上厕所了。黄大妈将手上的包交到女儿手上，“我先上个厕所！今天的尿怎么这么多！”黄大妈说着，就直往厕所里钻。黄大妈从厕所里出来，到了门口，又转了回去，她再次出来了，回到女儿身边，女儿问她：“妈，你出来了，又要进去干什么？”
　　 “没干什么！”黄大妈回答着女儿，听到后面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头一看，就是刚才那个裤子拉链掉开的年轻姑娘，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拉链掉开了，那红色的裤叉在黄大妈眼中是那样地刺眼。女儿回过头看了一眼，就暗暗地拉了黄大妈胳膊一下。女儿就担心黄大妈为人直爽，好关心他人，就担心黄大妈那热心肠又冒上来。
　　 黄大妈明白女儿的意思，她也装着什么也没有看到，双眼朝着正前方，往地铁站走去。黄大妈感到那小姑娘一直尾随着她们，她也好像是前往地铁站，可是后面就是没有人出面提醒一下小姑娘。黄大妈相信大街上肯定有好多人发现了小姑娘的拉链掉开了，就是大家全装着不知道。黄大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冒失失地上前告诉那小姑娘。上了地铁，与小姑娘分道了，那是与她们无干了，黄大妈的心里就会安静下来。这样让那小姑娘跟在后边，而她强忍着不说，她心里就像犯罪似的不安。
　　 黄大妈与女儿上了地铁，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她与女儿站着，而那拉链掉开的小姑娘，就站在她们一边。小姑娘的对面也是位大妈，但那位大妈刚刚与小姑娘碰了一个正面的眼神，就避开了眼神。黄大妈肯定那位大妈也看到了小姑娘的拉链掉开了，就是故意避开眼神的。
　　 黄大妈暗暗叹气，这时代正如许多人担忧的那样世风日下，每个人只顾着自己了。
　　 黄大妈叹着世风，心里就像蚂蚁爬一般地不好受。她们终于到站了。黄大妈与女儿下了车，很快赶到花店中，开门营业。
　　 第一位顾客居然就是那位拉链掉开的年轻姑娘。黄大妈将一束鲜花包扎好了，递到年轻姑娘手上，无意间瞥了一眼年轻姑娘的裤叉，她的拉链条还是那样掉开着。黄大妈叹息，这年轻的姑娘办事也太马虎了。可是黄大妈触碰到了女儿投过来的目光，要说出的话，又忍了回去。年轻姑娘付了帐，就微笑着告辞了。
　　 黄大妈一整天头脑中老是闪显出那轻姑娘掉开的拉链，她也担心自己的拉链掉开了，掉了女人的尊严。她上一回厕所就要回头再检查一下，检查了还不放心，店里没有客人，她就悄悄地检查自己的拉链。女儿就指责她犯什么神经了，那么好的裤子的拉链，怎么可能掉开？
　　 “万一我忘了拉上了呢？走在大街上，谁看见也不会提醒我！现代人太自私了！”
　　 “每个人关照好自己，自己的事自己办，有什么不好！”
　　 “可人活在世上，总得需要别人帮个忙的时候，或者提醒一下什么的，这是常理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啊？”黄大妈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在心底直叹气。
　　 “谁要你帮忙啊！”女儿在整理花束，应承着黄大妈。黄大妈立即回应着女儿：“你不还需要我帮忙吗！”
　　 母女俩居然为这件小事争执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最终黄大妈动了肝火：“我明天就不来帮你了，我已经退休了，你自己想怎样整就怎样整！”
　　 第二天黄大妈果真没有上女儿店中帮忙了，女儿还雇用了两名员工，黄大妈去与不去，也不会有多大的关系。可是黄大妈三天不见女儿邀请她，心里又闷得慌了。
　　 这一天黄大妈见女儿晚上回得晚，就要她第二天起晚一点，她先去店里。黄大妈让女儿午间再赶到店里，记得替她带上自己家做的午餐。黄大妈不喜欢吃外边的快餐。女儿见黄大妈退让了，笑了笑，就算与娘和解了。
　　 第二天黄大妈坐在店里，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店里的两名员工也出去送花了。可是黄大妈就是不见女儿过来。她掏了几回手机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刚将手机搁到耳边又搁下了，还得让女儿多睡一会儿，可能女儿睡得还没有醒来，就不能吵她了。
　　 快到下午两点钟了，两名送花的员工也回来了，她们建议黄大妈上隔壁买点吃的，黄大妈又担心自己刚刚买回来，女儿又到了。
　　 一名员工说那就打个电话问问看。员工打通了了电话，电话那头却小声地让黄大妈听不清。那员工又故意离黄大妈远一点，不让黄大妈听到。员工打了电话，就上隔壁买了一盒饭，送到黄大妈跟前，告诉她今天她女儿不能赶过来，要她先吃着。
　　 黄大妈吃着已经有些凉的饭菜，叹着气，世上只有妈心痛女儿，没有女儿心痛娘的。黄大妈从小教育女儿做个善良的人，到现在也经不起世风的洗刷，成了个世俗的人，不顾别人，连娘的饭也不顾了。
　　 员工一直劝着黄大妈，好好吃，慢慢吃，这一天就早点打烊回去。
　　 黄大妈在霓虹灯下关了店门，暗想回去了要好好地训一顿女儿，不能这样只顾着自己。
　　 黄大妈坐地铁风尘朴朴的赶到家，打开门，就见女儿坐在家中，一条胳膊绑着白色的纱布，黄大妈扑到女儿跟前，惊问道：“你手怎么了！”
　　 “一点点骨折，妈，不要紧的！”
　　 “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怎么会摔倒啊？”
　　 女儿还没有回答出来，黄大妈就听到有人敲门，她转身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妇，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手上捧着一束鲜花。
　　 黄大妈惊诧地看着他们，忽地发现这年轻的妻子就是那天在大街上拉链掉开的女子，黄大妈心里感到不安。她将他们让进屋。年轻的女子才告诉黄大妈，她也住在这个小区，今天早上她出去买菜，女儿起床爬到了窗台上，掉了下去，下边却伸出了一双手，这双手就是黄大妈女儿那双年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