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朴素的老头走进一家小餐馆，找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可能有什么心事，思想溜号，以至于服务员连问了几声他们也没听见，直到服务员冷下脸来不耐烦地再次询问，其中一个面相机灵的老头才搭了腔，可是不是跟服务员说话，而是提醒另一个老头。
　　 “老王，人家问你话咋不吱声呢？”
　　 “啊？”老王愣愣怔怔地“啊”了一声，表情迟钝地瞅了一眼对面的老伙计，看了看服务员，再扫视了旁边的几张顾客稀少的餐桌，好像这才恍然大悟，清醒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尴尬地想说什么、又没法说出口的模样。“老李，你说咋整？老板还没来，你看……”
　　 “哦！”老李多聪明呀，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老王说出半句他就听出了话音。“嗯嗯，好说好说。”转脸冲服务员说，“人还没来齐，稍微等会儿，对不起了美女。”
　　 服务员一句话不再说，大眼珠子“咕噜噜”翻白了一眼，气哼哼地离开了。
　　 老王有点过意不去：“这样也行？小丫头不高兴了。”
　　 “不管她，先说说你带多少钱吧，别一会儿一吃一喝，买不了单可就磕碜（丢人）了。”老李戏谑地看着老王，眼珠子“叽哩咕噜”直转。
　　 “嗐！都拿上了。你看这些够不够？”说着老王拿出一叠钱来，推到老李面前。
　　 老李一把把钱捂住，环视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放了心。“你这老家伙，在外边要小心，财不露白你不知道吗？小心有人打你闷棍（背后打人抢钱）。”说着把钱又退回去，塞进老王手里。
　　 老王木纳地死死攥着钱，向窗外望去。
　　 老李东瞅瞅西望望，一副漫不经心的架势。“老王，你咋整的？咋啥话都突噜（说）？”
　　 “我也不知道能反向（逆了别人的心思）啊。唉，就一把破菜，有多大事儿？这城里人真矫性（凡事好计较）。”
　　 “哈哈。”老李乐了，就像大人面对幼稚的孩子，“老王啊，你这话就错了，不是人家矫性，是你办事欠考虑。人在外地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你当是在咱屯子呢？有啥就说啥，这头吃那头拉，一点不怕忌讳，没人挑理儿。你也不想想，磕磕碰碰的都是乡里乡亲，谁会计较？你在这里就不行了，得多长几个脑袋，别叫人调理（坑害）了还不知道咋死的。”
　　 “这儿的水真深啊。”
　　 “你以为呢？这就叫活到老学到老，你个小孩子长见识了吧？”
　　 老王没心思开玩笑，脸上阴沉得像要下雨的天。“哎，你说老板能来吗？都这暂了。”
　　 “不好说，反正我们老板一准儿能来。要是有我们老板的面子，那小子就能来。”老李倒是满不在乎，对老板很有信心的样子。
　　 “唉！我们老板要是跟你们老板一样就好了。”老王一次次向外张望着，有些丧气模样。“就一把菜，你说至于吗？也太小气了！不行我就回家算了，不受这份气。”
　　 “回家？你的工钱不要了？孩子们都眼巴巴瞅着呢，你那几个孙子孙女上学，还有你那儿子儿媳妇，回去咋交代？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快悄悄的吧。这回忍了，下回多长个心眼儿。”这会儿老李比老王还着急，毕竟是他介绍老王来的，老王出了麻烦事不能坐视不管，他要为老王做长远打算，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其实老王没犯多大错误，就是因为太勤快了，心肠太善良了，才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来。
　　 老王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老汉，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给儿子闺女都成了家，也有了孙子外孙子，可谓人丁兴旺，多子多福。孩子小的时候挺好，虽然老伴儿去世早，他一个孤老头子还能够哄哄孩子，料理料理家务，夏天拾掇拾掇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冬天拉爬犁上山捡些柴火，老少三辈人相处得挺和谐和睦。
　　 后来，小孙子们都上了学，住校的住校，不住校的校车接送，家长很是方便。可是，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够使唤，他这个糟老头子身体弱了也没了用场，时间长了吃闲饭看不到好脸，到闺女家住一阵儿也不是长曲子总唱。幸好有老李在城里打工看大门，给他找了个在一家小企业打更的活儿，虽然工资不高，总算有了进项（财路），再不用低三下四的窝在家里了。
　　 老王一直生活在庄稼院里，顺垄沟找豆包（种地糊口）活到胡子一大把（岁数大了），打更就是照看照看企业里的杂货摊子，溜溜达达很清闲。虽然附近有几个打工的老家伙，老李离着也不远，可以去找老家伙们聊天解闷，总是感觉无聊，双手不干活有点痒痒。琢磨来琢磨去，老王打起了院子边上荒芜的小花圃的主意，就像看待地边地角的荒格子一样有了想法，决定好好侍弄侍弄，种点青菜。想好以后，老王没有跟老板商量，就自作主张找来工具除草松土，弄来粪肥施到深沟里再合成垄，买来菜籽种在土里。工作之余经常照料着，没多长时间就长出了绿油油的嫩苗儿，可把老王乐坏了。
　　 老板早就发现了老王的举动，知道老王好心的动机，没有阻拦就算默许了。老板有老板的心思，没有园艺工人，花圃闲着也是闲着，他知道老王是地道的农民，肯定能种出原生态无害蔬菜，就不用去菜市场买那有化肥农药残存的青菜了。哈哈，没看出来这老王还有点用处啊。
　　 老王哪知道老板的想法，他只是爱惜土地，不愿看到荒芜浪费，扔着也是扔着，废地利用就是好事。等到蔬菜长起来，不光老王欣喜，凡是吃饭吃菜的人都喜眉笑眼的，有意没意地跟老王搭讪，好像多日未见的相知旧友，尤其的和气亲近。老王生来没啥坏心眼，为人热情真诚，大方好施，家乡人都了解他，碍于青菜的面子，在这里老王的人缘儿依然看好。凡事都有两面性，老王交往了一些贪占便宜的朋友，自然得益于辛苦种植的蔬菜，但是却无意间打乱了老板的算盘。晴天打霹雳，吓懵了老王，却不知道咋回事，为什么老板给他穿小鞋，处处挤兑他，他老实巴交犯傻错了呢？
　　 闲聊起来，提及此事，还是老李头脑袋好使，一下就找到了“阿是穴”。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打工的小职员跟老板肩膀不一般齐，无法平等沟通交流，老李通过自己老板与老王的老板的关系，拐弯抹角用话一了解，问题真让老李猜了个正着。找到了病因就好照方抓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老王向老板赔个不是，把话说清了打开心结，就算一个小企业老板，也不会太难为手下的员工吧？有了这种想法，老李一面劝说老王小心谨慎、息事宁人，只要拿到老板欠他的工资、钱能挣到手，当三孙子都行。另一方面老李恳求自己老板从中斡旋，跟老王的老板侧面添些好话，起个积极衬托的作用，碍于身份地位情面，他总不能不给老王活路。于是，老李老王来到离单位最近的小餐馆，等候两位老板的大驾。为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能否闯过这关就看老王的造化了。
　　 “你俩来啦？有点小事耽误了一下，对不住二位了。”
　　 老李要了一杯茶，心不在焉地喝着，老王一个劲儿瞄着窗外，却被身后来人说话吓了一跳。
　　 “服务员，再来杯茶。”老李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老板，赶紧让座。“李老板，你来啦？”
　　 “屁老板！做个小生意大家混口饭吃，都不用客气。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以后就叫我小李，我叫您老李。”来人没有一点架子，说话非常和蔼，说着向老王点点头。“是不是啊老王？”
　　 老王显得很拘束，笨手笨脚地为李老板递烟倒茶。
　　 “大小都是企业，您是老板，我们是员工，不能乱了章程。”李老板反客为主，主动为老王作主就要点菜。“小李老板，那个王老板呢？咋没……”
　　 “哦，你们放心，话我都递过去了，保管小事化了。咱们先点菜，等小王来了再开席好了。”李老板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指指点点划了好几个菜。
　　 老李眼尖看了个清楚，顿时脸色有点不自然，心说小李啊小李，你以为我俩也是老板呢，这几个菜报销我俩半个月工资了。
　　 李老板点了菜，一边喝茶，一边跟二人唠家常。“怎么样？你俩在这儿还习惯不？有啥事儿只管说，我能办到的就办，办不到的咱再想办法。今天这事儿别太往心里去，小王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就是防微杜渐，怕小事变大麻烦。你们打工挣钱不容易，我们办企业雇佣工人也不容易，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有句话叫，叫‘小买卖怕吃大买卖怕赔’嘛，小王曾经养过猪养过鸡，饲料都被工人倒腾（偷）出去买了，赔了个底儿朝天。一把青菜两根苦瓜不算什么，他这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老李听着话味儿（弦外之音）不对，“李老板你……”
　　 “啊哈，当然，我不是说你们，老李老王都是好样的，不能做那种事，可是大家在一起共事时间短，还不算互相了解，难免有些误会，这都有情可原，不过我郑重地说一点，我可从来没把你们二位看成外人，谁要那么说我都不答应。这一点尽管放心，小王那边我说过了，一会儿你敬他一杯酒，他一喝就没啥隔阂了，这事今儿个一翻篇，以后不要再提。老王啊，你得谢谢老李，我可是看的他的面子，毕竟我们相处得早，有了很深的感情基础，是不是啊？哈哈哈。”
　　 老王连连答应，心想今天这事儿就拜托老李和小李了。正说话间，一个年轻人跨进小餐馆的门，李老板第一个向他打招呼。
　　 “喂，王老板，在这边。”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王老板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细看他头发乌黑，发型端正，眉清目秀，五官端正，面色白净，表情漠然，妆容泛着淡淡的凉意。王老板来到餐桌前，没有理会李老板的盛情，也没落座，从皮夹子里捏出一叠钱和一张票据，往桌面上一放。
　　 “这是老王的工资，全在这儿了，票据上写的清清楚楚，从此我们两清了。我摆脱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嫌疑，你也没了精神负担，好了，就这样。李老板，今天小弟失陪了，过后我请客赔罪。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对不住各位了。”王老板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不拖泥带水，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王有点着急，他不想跟老板闹掰，情急之下不知所措。
　　 李老板把钱和票据塞给老王，示意他收好，急步去撵王老板，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一会儿你俩该吃吃，我请客。”说罢，跑出小餐馆儿。
　　 服务员上菜了，老李老王大眼看小眼，面面相觑，望着窗外两个老板的背影，各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