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夜里，石良的妈妈老是睡不着。一闭上眼，老头子张木，就哭丧着脸看着她。有时还寻衅找她的麻烦事儿。她很生气，一下醒了。睁开两眼，一切都明白了。老头子不是死了十多年了么？可气的梦境，使她更加害怕。她赶快往上拉了拉被子，把头藏在被窝里。忖思道：“你好心眼，灾荒年收留下俺娘俩。那时石良才一岁，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待承，赶集走亲戚，你总是把他背在身上。你为了俺娘俩，多吃了多少苦，多受了多少累，俺娘俩心里都有数。可俺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十多年不在世了，可不能学坏了良心，俺可是刚过上几天好日子，难道你还要拉我去不成！”她越想越害怕，被子搜得更紧了。“嗷！”她终于想起来了，清明节本来是准备了丰盛的祭品，全家人都去为老头子上坟祭祀。谁知正要出门时，天下起了大雨，就想等雨停了再去。可雨偏偏越下越大，结果还是下了一整天又半夜才停下来。第二天一早，她就催儿子石良，快去给老头子上坟祭祀。儿媳妇翠花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妈，鬼节已经过去了，俺爹肯定不在家，你不是常说，他好出去帮人干活吗？饿不着他。明年清明节，咱给他补上不行吗？”她还能说什么呢？可这心里老觉着有点什么似的。是儿子儿媳惹她生气了？不，人常说：“儿子好不如媳妇好。”儿媳妇翠花，又聪明又贤惠，又会说话又能干。对她比亲闺女还疼。她虽然六十多岁的人了，全家财政大权还是由她一人掌管。她曾几次对儿媳说：“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再说，现在这家庭的收入多了，我也弄不清楚，坏了事情，不是苦了你们吗？”花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说：“妈，你是咱家的老财政部长了，全家都拥护你。我们相信你不会把票子当柴火烧的。”“烧是不会烧的。要是出了差错，还真是不如烧了得好！”她认真地说。“为什么？”翠花笑着问她。“为什么？烧了还有点灰看呢，要是丢了，不是连什么都看不到了吗？”她仍然认真地说。“妈，你真会说笑话。我看还是你老管的好！”翠花用充满信任的口气说。
　　 说她是家里的财政部长，倒不如说是保管员更为确切。因为她不管家里的收入和支出计划。收入和支出计划是由儿媳妇翠花管着的。不过，儿子和儿媳手里的钱，都要自觉地交到她的手上。等到钱在她手里有一大叠子的时候，她就让儿子，或者儿媳，送到银行里存起来，回来存折又会交到她手上。她现在一共有十几个存折，她一下说不上，得从那个秘密处取出来数数才能知道。要问她存多少钱了，她更说不上来。那还是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她把儿子、儿媳叫到跟前，说是让他们点点看有多少钱了。儿媳说：“点它干啥，又不花用，还是放银行里去吧！”“怎么没有用，后天是清明，今年我想给你爹好好办一桌祭品。他活着没有享过什么福。死了这么多年，也由于咱家境不好，没有好好祭奠过他，我老觉着心里不是个滋味！”石良小两口眼疾手快，一会儿工夫就点好了。“妈，存折25个，共存钱三万五千元！”儿媳高兴地说。“多少？”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三万五千元块！”儿媳说。“会有这么多？翠花你们可不要点错了！”“错也不会错哪去，责任制落实这么多年了，咱那一年收入也都在五六千元以上，可咱的日子过得还是很简朴，没怎么花用，还能不剩几个钱？”石良解释说。“这都是照你爹的话做的。可他死了，看不上了。”他说着说着，伤心的眼泪就滚落下来。“妈，你哭什么呀？”儿媳心疼地说。“石良两岁那年的冬天，得了肺炎，病得很厉害，要住院，可家里没有钱，你爹就偷偷地到城里医院卖了两次血，换来70元钱，给石良治病……要不，他咋会垮下来呢……”“妈，你不要难过，俺们不是年年都给爹祭祀的吗？你说咱村上的坟，谁有俺爹的大？他虽然不在了，可在俺心里一直都记着他老人家的好处。再说，这几年虽然富了，我们还是当穷日子过，这不就是照他老人家的话做的吗？”儿媳妇解释说。她点了点头，说：“石良，现钱有多少？”“五百八十块。”“给你爹办一桌祭品够不够？不够就再用一张存折！”石良小两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良久才说：“这些钱也用不了啊，还用什么存折？”“要办最好最好的。听说输了血，吃鸡补的最快，一定要买上几只鸡。还有，他爱吃麻花，买上一筐子麻花叫他吃个够。还有，他喜欢……”“妈，你说咋办就咋办吧！”儿媳妇说。
　　 石良懂得妈妈感恩爹爹在世的好处，要不是张木，她母子也许早不在人世了。可是，他觉得妈妈这样做有点太过分，也不合适。还是翠花心眼活，劝他说：“妈这一辈子不容易。再说，这都是活人的眼光，是对死者的一种怀念。操制再好的祭品，死了的人一口也咬不去，还不是活人吃。就别惹妈生气了！”
　　 不知是张木没有口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天爷竟然在清明节下起了大雨。几天美餐，祭品叫活人吃光了，她却闹起鬼来。她一再向老头子道歉，请他原谅。并答应叫儿子给他送钱去。叫他在午夜时分去村东十字路口受祭。
　　 石良是个读过书的人，根本不相信人死后会有什么鬼魂出现。但妈妈非催他去这样做，说只有这样办，才能打发老头子走开，不再来缠她。要不，怕她也要跟老头子走了。
　　 石良是个孝顺儿子，只好去买十斤烧纸。拿到妈妈面前说：“十斤烧纸够吧？”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今个午夜时分，我就给爹爹送去！”她仍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她的病果然好了。全家人都很高兴。但都也很害怕，觉得死去的爹爹也是慢待不得的。
　　 又过了两个星期，她要打做鞋的袼褙，就翻箱倒柜找破布片和纸张。她在柜子里找到一捆黄烧纸，拿在手上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捆纸。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叫儿子给老头子送的纸钱吗？没错，就是这根白麻绳捆的。可又一想，钱没送去，老头子怎么会走呢？她越想越糊涂，还是问问儿子吧！
　　 “石良，给你爹的纸钱送去了没有？”石良刚进门，她就着急地问道。
　　 石良被她问的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那天夜里我睡过时了……”
　　 “那我的病咋好了？”没等石良说完，她忙不解地问道。
　　 “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病。不是爹来讨钱，是你日子过得好了，老想着爹爹在世时受的苦和他的好处。要是烧几斤破纸能治病，那医院早关门了，医生也都失业了！”
　　 “啊！”她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掠过一丝甜甜的微笑，提起那捆黄烧纸朝院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