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夜晤司马迁(散文)
夜阑人静。西天边上几颗星星眨巴着眼睛,透过我的卧薪斋陋室窗户,窥视着正伏案写作的我。
已过深夜0点,我早想睡觉了。只因急着要完成手中的那篇文稿,逼迫自己加个长长的夜班。
墙角一阵蟋蟀的低吟。催眠曲一般,我打了个哈欠,眼皮不觉迅速下沉,放佛中似乎进入了一个旷远幽暗的境界。
分明有人在敲门。我站起来把门拉开。一位长髯瘦削的老人,穿着青布素衣走了进来,顺手抓起我摆放在案头上的《史记》,盯着我问:“你这后生小子,还爱看我写作的书么?”
“我喜欢这部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的巨著,很爱看。”我坦然的回答,然后向老人揖礼问道:“您老是司马迁大文豪么?”
老人回礼。我递上一杯清茶。我们相对而坐,很随便的聊起话来。
“先生身为太史令官,又是武帝身边能人,却遭此毁坏生殖器的宫刑,奇耻大辱真不可思议!”我十分叹惋。
老人莞尔一笑:“那时我虽是汉政府官员,只不过是为武帝所用而已,太史令的职务不高,相当于如今的县团级,主要工作也就是记录皇帝的活动或话语,并没有什么实权。一旦得罪皇帝,还不是像拍死个苍蝇一样。”司马迁坦然的说。
“其实,先生当年根本不必得罪皇帝,我读先生的《报任安书》,还发现先生的出发点还是为武帝好,为他的政权着想,并非为李陵一味辩护。”
“我就是知道你看出了这一点,故夤夜前来会你,就算是忘年交的知音吧”。司马迁极其谦和,“当时我为李陵辩护,并非不知看武帝脸色行事,也不是不知武帝喜欢翻脸,也不是不知为自己的生命着想,只是做人的良知无法使我口是心非。”司马迁脸上显出激愤的颜色。“你想那次未央宫会议,汉武帝怒斥李陵投降匈奴,满朝文武都无人敢发异议,是武帝点着名要我说的。我知道那次军事行动的详情,武帝本就偏心,让李陵带五千士兵征讨匈奴,而让他夫人的兄长李广利率三万兵到天山打偷袭,除此之外,又派公孙傲,路博得率重兵打配合。李陵受到数万匈奴的围追堵截,刀折枪断,伤亡殆尽,自己亦被抓获。从客观上讲,仅仅是李陵之过吗?”
我听出了事情的原本,无非是武帝要扶持自己的亲戚掌权,故意陷李陵于不义。于是我又问:“先生在朝廷慷慨直言,莫非与李陵私下交往深厚?”
司马迁淡淡一笑:“这你就不知了,我与李陵从没有什么来往,即使上朝对面也很少说话,既不饮酒而居,也不入室而晤,连他的老母整寿酒,我也没有去送一份小礼。我为他辩护,只是觉得他有国士之风,加上又是武帝点名叫我说的,谁知武帝不准言论自由,我上了他引蛇出洞的圈套。我刚说完,武帝就咬牙切齿的骂我是贬低李广利。怒气横冲的喊人把我投入大牢,执行腰斩,我一个文化人,岂有抗争之力。”
“您在皇帝身边干事,一定结交有许多同僚大臣,他们都不为你说一句话么?”我问。
“哎!临难见人心呀,”司马迁长叹一口气,说:“平时这些人都太史公,太史令的喊得亲热,那天却都屏声吞气的缩在角落,屁也不放一个。那位平时喊声最响的司徒大人还举起拳头向我比划,这真是‘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呀!”司马迁是愤愤不平。
夜幕把窗户盖得更严,蟋蟀停止了吟唱,只有我和司马迁还在谈话。
“难道您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一点活动余地么?”我们如今的法规还可以拿钱买命呢?”我同情的说。
“法规都是人订的,岂能没有一点活动,当时我有两条活路:一是缴纳50万两黄金,二是接受宫刑。我一个县团级文官,平日不会捞钱,也没有机会接受贿赂,那有许多钱来保命,亲戚都是穷光蛋,有的还怕株连,谁也不能帮我一把。走投无路,我只好接受宫刑。”司马迁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司马迁一下站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激愤的说:“我不是怕死,我是为了把《史记》能够写完,实现我一家之言的夙愿。”司马迁端起茶杯,一口喝干杯里的茶水:“为了我的《史记》,我宁可忍受奇耻大辱,我不是苟活,我是为了胸中理想。你看,那些卑女有时还有气节,我岂不如她们……”
“先生之风,令我景仰;先生之德,乃我楷模。”我崇敬的给司马迁再斟热茶。我把《史记》捧到手中,吟起“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名句,也油然联想起我那正直、诚实、坦荡、勤奋、坚韧而又简朴、清淡的人生。
一阵鸡鸣破窗而入,我惊觉醒来,竟然是伏案一梦。《史记》依然摆在案头,手中还紧捏着那支写秃了的钢笔。
陋室中,充满着夜晤太史公的温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