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踏入W城，袁君心里开始微微紧张，手心发凉。女友蓝欣依偎身边，脸上荡漾着笑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
　　 今天，“丑媳妇”要见公婆。袁君感觉有点别扭，一想起女友的父亲——自己未来的岳父，油然而生抵触和反感情绪，甚至是蔑视。
　　 “贪财！可恶！”袁君愤愤地失声说。
　　 蓝欣抬头，疑惑地问：“谁贪财可恶？”
　　 “没，没谁。”袁君连忙掩饰，生怕蓝欣看透他的心思。
　　 袁君与女友蓝欣是大学同学，自上大学两人相爱，毕业快三年了，因蓝欣父亲的百般阻挠，至今没有修成正果。
　　 年初，当蓝欣再次提出结婚时，父亲板着脸，老气横秋地说：“结婚可以，但必须答应三个条件。”
　　 “啊？哪三个条件？”蓝欣既欣喜又惊讶地说，欣喜的，父亲终于松了口，仿佛翳云中漏下一缕阳光。惊讶的，不知道父亲又出么格（什么）难题。
　　 父亲郑重其事缓缓地说：“一，今年之内他要挣到二十万，交到我手中，算做彩礼；二，来我们县考上公务员；三，做上门女婿。”
　　 “爸，这哪是嫁闺女，明明是做交易，而且还是不公平的交易。哼。”蓝欣不满父亲的苛刻条件，埋怨道。
　　 “他想结婚，不答应这三个条件，免谈。”父亲冷冷地说。
　　 蓝欣生气地含泪说：“是我想结婚。”
　　 “那也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一向和蔼可亲的父亲，不知咋的啦，自从晓得蓝欣与袁君恋爱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可能嫌袁君不是本地人，离W城太远，家里就蓝欣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让蓝欣远走高飞。于是，百般刁难。
　　 袁君晓得那“三个”条件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慌。可他还是克制住，一言不发。
　　 “同意还是不同意？”蓝欣着急地问，怕袁君不同意。
　　 袁君沉默了一会后，看着蓝欣坚定地说：“中。中。”谁叫他爱蓝欣，离不开蓝欣呢。为了与蓝欣在一起，再苛刻的条件他都能答应。
　　 蓝欣欣喜若狂，搂住袁君的脖子，给他一个深情的吻。
　　
　　 二
　　 清明过后，迎来一个晴朗的天气，久违的阳光从东边斜照老城，气温开始上升，潮湿的晨风，带着郊外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让人感到清爽和舒适。
　　 今天是国考的日子，袁君和蓝欣顾不上旅途的疲惫，一下车，就风风火火赶往考点。在街边等出租车时，蓝欣接到一个电话，说家里有事，不能陪袁君前往，等考完再去接他，带着行李和歉意打的先回家了。
　　 身处陌生城市，蓝欣的突然离开，袁君顿感形单影只，非常孤独。这么大的W城，却等不来一辆出租车。这时，2路车老态龙钟地开过来，停在几步之外的站台前。根据蓝欣的叮嘱，可以坐2路车，到锦绣花园小区下车，再走一百多米就到。袁君一看手机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充裕，于是上了2路车。
　　 车上还有座位，袁君拣靠窗的坐下，凝视窗外，他无心欣赏街边的风景。自从答应蓝欣父亲的无理要求，心里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二十万元，对一个才毕业三年的大学生，简直是天文数字。可为了蓝欣，再难也得硬着头皮去面对。
　　 袁君学的是土木工程，想在大型建筑公司谋份技术管理工作。根据网上招聘信息，来到飞翔集团旗下的一家建筑公司，应聘项目技术负责人。不巧的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但还需要现场技术员。袁君犹疑了一会，咬牙答应了，毕竟月薪四千元有相当的诱惑力，何况他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
　　 说好是技术员工作，可到了现场却成了跑腿打杂的，更可恶的，有时居然要他和灰，剪钢筋。找主管诉苦，主管板着脸说：“试用期，服从安排，叫你干啥就得干啥。”
　　 “同样是刚应聘的技术员，为何他们干的都是正儿八经技术员的活，唯独我干这干那？”袁君不服。
　　 主管咆哮道：“委屈，是吗？觉得委屈那就滚蛋。”
　　 “啥？谁滚蛋？”袁君火冒三丈，一拳打过去，正中主管面颊。
　　 主管一踉跄，险些摔倒，脸像着了火似的疼，立马停了袁君的工作，要辞退他。后来不知咋回事，仅让袁君赔礼道歉和负担医药费。主管气愤地说：“若不是上面有人罩着，我早把你一脚踹了。”但此后主管没少找茬。
　　 袁君心里有气，想发作，被蓝欣劝住了。蓝欣生气地说：“你呀！你那暴脾气啥时候能改改，再这样下去，会害了自己。”袁君垂下头，忍住了。哎！人在矮檐下，哪有不低头。后来听人暗示过，说有人故意刁难他。袁君问是谁，那人指了指天，笑而不语。袁君心想，与韩信的胯下之辱相比，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车上闹哄哄的，袁君回过神，扭头一看，好家伙！车内挤满了人，早就没了空位。身旁站着两人，一个中年人和一个老人，中年人五十左右，很精神，像个国家干部，眼神犀利，瞅着袁君。那老人佝偻着身子，头发灰白，脸上的老年斑多且夸张。老人扶着座椅，随车摇晃，仿佛随时有跌倒的危险。
　　 让不让座，袁君踌躇着，好像被众人异样的眼光笼罩着。众人的眼光还有老人就像一个盆火，炙烤着袁君，袁君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犹豫一会，终于起身把座位让给老人，尽管自己晕车，还是顿感轻松。
　　 袁君走神，错过了锦绣花园小区，在下一站下车后折返。从锦绣花园一拐弯，远远地看到街边人行道上围了不少人，袁君好奇，走近一瞧，是个老人侧躺在地上，好像不省人事。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车上让给座位的那位老人。
　　 有人瞅一眼就走了，有的犹豫唏嘘一番，摇着头还是走了。更有甚者，有的干脆绕行。这样的事，可能见多了，于是见怪不怪。总之，没有一人伸出援助之手。袁君想着考试，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可忍不住回头看，老人卷曲在地上，就像一只流浪狗。袁君内心深处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折返，蹲下用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还好，一息尚存。
　　 袁君扶起老人，轻轻摇晃。老人慢慢睁开了眼，茫然四顾。袁君见老人醒来，长吁一口气，而后惊喜说：“老人家，你咋啦？”
　　 “我，我……”老人欲言又止，目光躲闪。
　　 “老人家，我还要去考试，我扶你坐在台阶上，要不给你亲人打个电话？”袁君着急地说。
　　 老人一激灵，突然抱住袁君的腿不撒手。袁君惊了一跳，心想，坏了，表面却笑着说：“老人家，你这是干嘛？”
　　 “你不能不管我。”老人激动地说。
　　 “我咋个管你？我要去考试。”袁君解释说，心想，自己被讹上了。不禁怒火中烧，这老东西什么素质，真想踹他一脚。
　　 无论咋说，老人抱住袁君的腿就是不放。袁君心急火燎，可也无可奈何，也不忍心。再说，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与老人争执或推搡，只好自认倒霉，把老人送往医院。
　　
　　 三
　　 摊上事了，着急顶个屁用。考试考不成了，反正自己没咋学。为了挣钱，哪有时间学，何况也静不下心。只是对不起蓝欣，又得让她再等一年。
　　 化验，诊断，老人血糖高，由于早上没吃早饭，空腹，血糖骤然下降，血糖过低，导致晕倒。医生建议住院，老人一听，拽着袁君非住院不可。
　　 袁君无奈，身上没带多少钱，钱由蓝欣管着。只得给蓝欣打电话，说明缘由，要她解围。袁君走到哪儿，老人跟到哪儿，像跟屁虫。袁君窝火，憎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人，可又不忍心发火。
　　 看病，是个无底洞，多少钱可能填不满。真他妈地倒霉，不但耽误了考试，而且辛辛苦苦挣的钱也要被老人讹掉。袁君心烦肚躁，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两肘撑膝，头深深埋在两手掌之间。
　　 为了挣够二十万，袁君业余时间送过外卖，去小饭馆当过服务员。甚至发过传单，贴过小广告，被城管追过，像兔子一样，仓皇逃跑，狼狈至极。他与蓝欣省吃俭用，俩人的工资加起来才十多万，远远不够二十万。
　　 有次，项目部李经理派人把袁君叫去，说有个人要见他。袁君既好奇又忐忑，神神秘秘，不知何事。被带进一间豪华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平头，看上去很精神，但神情严肃。在那人面前，李经理毕恭毕敬地小声说：“老板，他来了。”
　　 “哦。你出去吧。”那人眼都没抬。李经理退了出去，带上门。
　　 那人仰靠在高大的转椅上，抬头把袁君打量了一个遍，半天才开腔：“小袁啊，今天把你叫来，想与你做笔交易，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交易？”袁君惊愕地张大了嘴，以为听错了。
　　 “对。与你，怎样？”那人严肃地说，不像在开玩笑。
　　 “啥交易？”袁君心里打鼓，可表面十分镇定。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可以借你十万，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啥条件？”
　　 “就是帮我当说客，要你未来的老丈人借我二百万。”那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他有二百万？”袁君一脸不屑，提高了声音说，“他就是个财迷，他要有二百万，就不会这么逼我了。”
　　 “呵呵。小伙子，你见过他吗？”
　　 “没有。”
　　 “小伙子，不要轻易下结论。你就说同不同意。”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
　　 “不同意。”袁君说得很干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再说，没把握的事不能随便答应。
　　 “不再考虑考虑？要不想好了再告诉我。”
　　 “不用考虑。”袁君转身走出办公室。蓝欣知道后，赞许他做得对。当问蓝欣她家是否很有钱时，蓝欣支支吾吾，再问，她很不高兴。袁君不敢再问。
　　 蓝欣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看到袁君与老人时，失声道：“满爷爷，你在这儿做么格？”
　　 “我，我。”老人见了蓝欣，有些慌张，站起来说，“我上个厕所。”说完就朝过道端头颤颤巍巍走去。
　　 “你们认识？”袁君高兴地问。
　　 “他是我满爷爷，何止认识。”蓝欣笑着说。
　　 “啊？”袁君吃惊不已，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等了好大一会，不见满爷爷，蓝欣纳闷，要袁君去厕所看看，别出啥意外。一会袁君回来说，满爷爷不见了，厕所里没人。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咋回事。
　　
　　 四
　　 三个条件，就有两个没完成。袁君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不想去蓝欣家，不愿见她那个财迷父亲。
　　 “去吧，我爸不会把你吃了。何况你都到了家门口，不去拜访一下，礼数上说不过去吧。”蓝欣耐心劝道。
　　 袁君见蓝欣言之有理，同意去见。心想，迟早要正面交锋，豁出去了。
　　 蓝欣家前临小街，两个门面，六层楼。房子显得陈旧，室内摆设一般，收拾得十分整洁，摆了好些花草盆景。看上去简朴，却很雅致，有品味。
　　 一进门，蓝欣的妈妈就迎上来，笑着请坐。袁君坐在暗红色木质沙发上，显得有点拘谨，端端正正地坐着。蓝欣的妈妈端上茶，放在袁君面前的茶几上，说：“小袁，喝茶。”
　　 “谢谢阿姨！”袁君额头微微沁汗。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父母亲身体可好？”蓝欣的妈妈盘问。
　　 “妈，你这是干嘛呢？查户口。”蓝欣嗔怪道。
　　 “我还有一个弟弟，十二岁，上五年级。爸爸妈妈身体都很好。”袁君如实回答。
　　 “妈，我爸呢？”蓝欣问妈妈。
　　 妈妈站起来，笑着说：“我去叫他。”然后上楼去了。蓝欣跟在妈妈身后，上了楼。
　　 一会，蓝欣妈妈和一个高大的男人下楼梯，走过来那男的说：“年轻人，坐吧。”然后对蓝欣妈妈和蓝欣说，“我想单独与小袁谈谈，你们俩个回避一下。”
　　 袁君定睛一看，差点失声道，怎么是他？他就是2路车上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中年人。
　　 等她们走后，那男的缓缓地说：“我是蓝欣的爸爸，你叫我叔叔就行。”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喜欢直来直去，有么格说么格。”
　　 终于等到正面交锋的时刻，心里反而轻松许多，袁君若无其事地坐在蓝欣爸爸的对面。
　　 “我早就晓得你和蓝欣的事，说实话，我不太同意你们的事，为此提出苛刻的条件。今天我暂不问那几个条件你完成得怎样，只是有些事先说清楚，以免反悔。”蓝欣爸爸腰挺得笔直，两手分别搁在两膝上，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军人的气质。
　　 蓝欣爸爸郑重地说：“蓝欣得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暗疾，可能会严重影响她以后的人生。小袁啊，你得考虑清楚，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啥病？”袁君惊讶地说，“严重不？”
　　 “至于么格病，暂时不能告诉你，有点恼火。”蓝欣爸爸痛苦地说。
　　 “那为啥不赶紧去看病呢？邵阳看不了，可以去长沙，长沙不行，还有北京。难道就放任不管吗？”袁君蹭地站起来，焦急地大声说。
　　 “唉！只怕看了也白看，再说，我家没那么多钱。”
　　 “不管花多少钱，砸锅卖铁也要看，没钱我可以去挣，可以去借，甚至去卖血。总之，我，我……”袁君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完全忘记了面前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
　　 “小袁，别激动，先坐下。”蓝欣爸爸一扫先前的严肃，变得和蔼可亲。
　　 “我，我没法平静，我要带蓝欣去看病，你们不管，我不能不管。”袁君嚷嚷起来。
　　 “你难道管她一辈子？”
　　 “这还用问吗？必须的。”袁君坚定地说。
　　 蓝欣爸爸站起来，高兴地说：“好！小袁，你通过了。”
　　 “叔叔，啥通过了？”袁君疑惑地说。
　　 “还叫叔叔，叫爸爸。哈哈。”蓝欣爸爸笑着说，笑声爽朗。这时，蓝欣与妈妈走出来，蓝欣一把搂住爸爸的脖子，高兴地说：“老爸，你真好！”
　　 “过了？啥意思？”袁君惊讶地问。
　　 “爸爸答应我们的婚事了！”蓝欣握住袁君的手，高声地说。
　　 “啊？你没病？”
　　 “傻瓜！病你个头。”蓝欣嗔怪地说，用手轻轻戳了一下袁君的鼻子。
　　 “那三个条件呢？”
　　 “呵呵。那三个条件并不重要，只是个幌子，重要的是后面的几道关你都闯过了。”蓝欣爸爸微笑着拍了拍袁君的肩膀。
　　 袁君后来才知道，准岳父原来是W城建行支行行长。这些蓝欣从未向他提及过，因此他一直蒙在鼓里。
　　 回到工地后，袁君被提为技术主管。当再次见到老板时，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是在与准岳父的一张军人合影里，好像又不是。下次回W城时，一定再仔细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