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我来邳州游玩，见到了初中同学陆轲。
　　 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所以格外亲热。拥抱、寒喧完之后，拉我下馆子。
　　 饭菜自然很丰盛：辣子鸡、地锅鱼、菜煎饼、板鸭……我拿一块菜煎饼，放嘴里，忍不住赞道：“味道真好！”
　　 “那当然，”陆轲说，大拇指竖起来，“这是我们邳州的特产。”
　　 酒过三巡，陆轲的话多了起来。他咬一口菜煎饼，看了看，对我说：“跟你讲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的故事：多年前，我被公司派到邳州——就是现在待的这个地方，跟着团队做项目。你要知道，我们搞房地产的，从来都是全国各地到处跑，项目在哪儿人就留在哪儿。这次项目的地点在邳州，我们自然就跟来了。公司为我们提供住所。我们住在一个叫\\\'半生缘\\\'的小区里。和我同住的是一个叫刘风的男的。这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小伙子，我们很快成了朋友。刚来的时候，工作十分轻松，每天干两个小时就下班了。下班太早，很无聊，我和刘风就在小区里乱逛。初次见小雨，就是在某次我和刘风乱逛的时候。我们最初是被她的菜煎饼的香味吸引住的——小雨在小区里摆了个摊子，卖菜煎饼。那香味真是……我也不知道该咋形容。很快我们就发现，卖菜煎饼的小雨更具有吸引力：鹅蛋脸，模特般的身材，一身典雅的素白旗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我和刘风被她给迷住了。从那以后，有事没事就去她摊子旁边。刚开始还只是买她块饼，简单的搭上几句话；后来慢慢熟了，话多了一些，我和刘风便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或老公。我们问这话，目的当然很明确。她笑笑，不说话。再问还是如此。我们终究还是没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单身。”
　　 “直到有一天，我和刘风在大街上闲逛。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片破旧的拆迁区里。只为数不多的几个房子，再无其他景物，很是破败。我们走着走着，当经过其中一个小房子的时候，刘风忽然拉住了我，示意我向他指的方向看。我一看，也惊呆了：这里面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卖菜煎饼的小雨。小雨旁边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我和刘风悄悄躲在一旁，偷偷观察起来。”
　　 “\\\'小军哥，我知道你闷得慌。\\\'小雨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说，\\\'自从你腿坏了以后，就…我今天没去卖菜煎饼，就是想陪陪你……\'”
　　 “\\\'小军哥，当年为了救我，你的腿被歹徒捅残了…嫁给你我很幸福，你的腿坏了，我当你的腿，一辈子……\'”
　　 “\\\'小军哥，你要开心点儿啊，我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我们俩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
　　 “小雨一边说，一边用湿毛巾擦小军的脸，像一个母亲，又像一个恋人；小军坐在轮椅上，两条腿一动不能动，脸上却全是幸福的笑容……我躲在一旁，看的眼泪出来了；转过头，发现身后的刘风已泪流满面……”
　　 陆轲忽然停住了，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我以为故事讲完了，刚要说上几句，没想到陆轲继续讲了起来。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和刘风就离开了邳州，因为我们的项目地点转移了。”
　　 “六年以后，因为工作原因，我再次来到了邳州。这次我还是住在那个叫\\\'半生缘\\\'的小区里，宿舍里只我一人。小区没怎么变，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拣重点说：在小区里我又遇见了卖菜煎饼的小雨。她有些憔悴了，但依然美丽。她也还能勉强记起我。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了很久，并且加了微信。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慢慢了解到：她丈夫两年前去世了。没有孩子。她现在孤身一人，靠着在小区里卖菜煎饼养活自己。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她，得知这些后，便开始疯狂地追求她。刚开始她坚决不同意，但后来被我的真诚打动了，便向我提出了两个条件，说只要我答应了，她就嫁给我。这两个条件是：第一，结婚后，把他前夫的遗照挂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永不能移走；第二，每年都要我和她一块儿，去她前夫的墓碑前烧纸。我同意了。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我把苏州的房子卖了，定居在了邳州。\\\'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她不愿离开邳州，我便也留了下来，并爱上了这里。结婚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仍对前夫念念不忘，经常一个人看着照片掉泪。”
　　 “我之前的朋友、同事刘风也定居在了邳州。他经常来我家串门、喝酒，我俩处得像亲兄弟一样。他一直没有结婚。他只要一喝醉就会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待小雨，她是个绝好的女人……\\\'我用力点头。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装着小雨。估计他一直不结婚也跟这有关。但没办法，爱情这东西，讲究个缘份，你说对吧？如今，每次我吃到菜煎饼，就会想到这些……”
　　 陆轲讲完了。
　　 我们又扯了会儿闲话，便离开了饭店。陆轲非要我今晚住在他家，我推辞不掉，只好从了。
　　 到了他家以后，见到了他太太小雨，穿着当下流行的粉红色的皮大衣，对我笑笑，轻轻点了点头。她对陆轲说：“刘风来过了，刚刚走。这是他婚礼的请帖……”客厅很大，最醒目的地方，挂着陆轲及小雨的结婚照，旁边是他们儿子两周岁的照片。我始终没有发现小雨前夫的遗照。
　　 深夜，我去卫生间时，从他们夫妇卧室门前经过，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明天好像是你前夫的祭日吧，还是去他墓碑前烧点纸吧…有些年头没去了……”是陆轲的声音。
　　 “还是不要去了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咱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去了……”小雨说。
　　 “那好吧…不早了，睡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了睡意。百无聊赖之际，拉开窗帘，欣赏起了这座陌生的、容易被人遗忘的城市。看着路灯下随风飘落的枯叶状的东西，猛然意识到：已是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