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层峦叠嶂的大山里，有个君山县城。在君山县城一座座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一样渐渐拔起的时候，大街小巷，在人来人往的各色人群中，有一个岣嵝着背，衣服褴褛，蓬头垢面，飘着华发，肩扛着一个长虫皮布袋的老人，她就是李老婆儿。
　　 八年前，儿子到南方打工去了，留下儿媳和孙女他们三人在家相依为命生活。孙女去学了，儿媳要下地干活，李老婆儿很要强，本来地里的活儿儿媳一人就能干好，她偏偏也要下地干活。俺身子骨硬，留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累了一整天，儿媳都累得疲沓嘴歪的，要到灶火去给婆婆和女儿做饭。李老婆儿抢着下灶火。年轻人不耐盘打，俺做饭，你跟花花耍吧。
　　 没过几年，儿子从南方寄回来一份离婚协议书。儿媳整天哭地像泪人似的。李老婆儿恨儿子没良心，恨得牙痒痒。不离，咱不离！看他咋跟那狐狸精结婚？
　　 儿子就断了他们的钱源。
　　 不靠他，靠咱们的双手，不信就养活不了咱仨。
　　 儿媳瘦了一圈又一圈。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唉，要不……就离了吧，强扭的瓜不甜。你还年轻，别太苦了自己。可娘，俺和您孙女走了，您的生活咋整？嗨！有俺这双手这双腿，亏不了俺这张嘴。
　　 儿媳走了，带着孙女走了。可儿媳心里还老挂记着她，常常回家来看她，带些儿吃的，留下点儿花的。你不能老这样儿，破坏咱家的规矩，也影响你家的幸福。说归说，儿媳照样儿做。李老婆儿悄悄离开了家，来到了君山县城。
　　 李老婆儿也想儿媳，更想自己的孙女。她常常悄悄回村去，躲得远远的，看一眼儿媳，更是看一眼孙女。她见儿媳家中无人的时候，悄悄走进儿媳家的院子，撇下点儿吃的，留下点儿花的，悄悄离去。
　　 一天，天阴沉沉的，像一块大磨盘要落下来似的。李老婆儿在一住宅区转悠，到巷道口路边的垃圾箱里捡破烂。突然，一条大黄狗从主人家里扑了过来，咬伤了她的腿。主人走过来，大娘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她坐在路面水泥地上，举起左手摇晃着，这点小伤用不着恁金贵。她又伸出右手拉起裤管，在手里“呸、呸”吐了两口吐沫，在腿上的两个红牙印处揉搓着。主人从口袋里掏出钱，大娘，要不您自己去看看，或者去买点好吃的补补。李老婆儿从地上爬起来，看也没看主人，拍拍屁股上的灰。俺又不用看病，要你钱干啥？就走了。
　　 一个寒冷的冬夜，李老婆儿病了，病在一条小巷子的大柳树下。一个好心的人发现了，把她送进了医院，打上了点滴。第二天，政府的人来了。你的儿子在哪里？不知道，俺已经多年没和他联系。那，那我们通知你的儿媳过来吧。不！不中！俺不能再影响她的生活。那，那我们就等你的病好了，安排你去幸福院吧。不，俺不去，俺能自立。再说，这叫俺娃子们脸上无光。不行，你得听政府的，就这么定了。
　　 那晚，李老婆儿，瞅护士趴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睡着了，悄悄拔掉点滴，悄悄离开了病房。
　　 星光里，月光下，李老婆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县城，回到了村子。她先到了儿媳的男人家院子里，见屋里的灯光亮着。她听见儿媳和孙女与那男人，其乐融融的笑声。她脸上灿了一下，撇下一兜儿东西，悄悄离去。她回到家中，在院门口楞楞地站着，站了好一会儿，又转身走去。
　　 李老婆儿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深山走去。她要去看看她的老头儿，她要在坟头上对老头儿说说话，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不知什么鸟在山崖上“咕——咕——”地叫唤，叫得很瘆人。她脚下一滑，跌下了悬崖。她，再也没有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