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生周五下班就给妻子打电话：他要坐同事的顺车，回老家看望娘。一个多月没见娘了，尽管好几次打电话问寒问暖，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时至冷冻寒天，外面的朔风呼呼地叫着，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但一想到今晚就要同老娘团聚，他心里暖洋洋的。娘很不容易，很早失去了丈夫，靠耕种几亩田地把他和姐供养成大学生。姐分配在南方，他考上本地公务员，然后结婚、买房，总算有个自己的小窝，有了个儿子。
　　 很多次，他和妻子劝娘来城里住，姐也多次劝说，娘总是推脱说，门户紧，城里也住不惯。无奈，他只好隔段时间和妻儿回老家。
　　 这次，他没让妻儿回来。他知道明天早晨儿子还要学吉他，便只好独自回家。
　　 冬天的天很短，一进村，天就黑透了。家门，虚掩着，是娘留给他的。他显然提前给娘打了电话。刚进门，俊生就看到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葱花扯面放在茶几上。很显然，娘估计着他到家的时间。还没等他叫声娘，娘便指着放好热水的脸盆说，快洗洗，吃面吧。他看着腰身弯曲的娘，眼睛一热，像小时一样温顺，洗把脸，端起碗就吃。
　　 当天晚上，他自然和娘睡在火炕上。这个火炕是他一家人冬天回老家最为温暖的地方。儿子每次离开老家，都恋恋不舍地说，奶奶的火炕好暖和。
　　 吃完饭，娘收拾完毕，俊生习惯地到后院把尿盆取回来。娘看到后，嗔愠道，你又提尿盆了，臭的，以后我提吧！俊生憨憨地笑着，钻进娘为自己铺好的被窝。
　　 娘俩边看着电视，便拉着家常。俊生的话题自然就是娘的身体。他冬天每次回来，总是叮嘱娘，刮风别起得太早，下雪别出门，小心滑倒……娘埋怨道，记住了，你都说几十遍了。然后说，我身体好着呢，也不太感冒，就是经常失眠，大半夜睡不着觉。医生说，不敢喝安静片，对人不好。
　　 俊生也附和着说，就是，安静片不敢乱用。娘俩聊着聊着，夜深了。俊生听到娘声音有些疲倦，多次劝她睡觉，娘总是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但娘经受不住疲劳，最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俊生悄悄地关了电视，关了灯，这才听到娘细微的鼾声。他也感到有些疲劳，眼睛眯着。
　　 房间里一片安静，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叫着，俊生感觉风的叫声是那么的亲切悦耳，因为这是他家的梧桐树发出的，是他家门上挂的帘子发出的……他在城市的小窝听不到这种特殊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风的叫声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还在持续着。俊生的两眼直打架，但他不能入睡。因为上次一家人回来，他听妻子后来说，母亲说了句，他睡觉的鼾声很大，扰得她一夜几乎没睡踏实。
　　 他知道自己的鼾声很大，在卧室，他一旦迷糊，就会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起初妻子还不习惯，有时还把他撵到沙发上去睡，可时间长了，妻子也习惯了。儿子有时也责怪道，爸爸睡觉还吹呢，呼噜呼噜的，把人能吵死。
　　 今晚他不想入睡，也不能入睡。娘经常失眠，如果鼾声惊扰了她，娘又得失眠了。想到这里，他把手机调到静音，看起小说来。可小说的情节怎么也吸引不住他。
　　 他想起了爹。爹在世时，娘是幸福的，他也感到幸福。无想，他八岁那年，爹却因一场车祸走了。他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娘把他搂在怀里，一字一句说，生儿，别怕，有娘哩！
　　 那年夏收的下午，他回家取钱。到家后发现大门紧锁，他知道娘一定在地里干活，就匆匆跑去。这时，他看到娘吃力地拉着装满小麦的架子车，一步一挪地往前走着。车绳紧紧地勒着娘柔嫩的肩膀，汗水顺着娘的脸不停地流。看到这些，他眼一热，忙接过车辕，和娘一起吃力地把车子拉到麦场。
　　 第二天，他不愿意去学校，要帮助娘碾完小麦。娘发脾气，马上高考了，复习要紧，真没出息。这是娘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他无奈，只好忍着眼泪，离开了家。
　　 半夜，娘起来方便。他忙佯装睡着，有意发出鼾声。等娘躺下，发出细微的鼾声，他又睁开眼睛，强打着精神，想着娘昔日的艰辛。
　　 终于到了黎明时分，娘醒了。看着他也“醒”了，娘轻声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吧？他微笑着说，在娘的热火炕睡，当然好香。娘高兴地说，只要我娃睡得香就好，工作一周，累了。
　　 娘还在说话，他便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时，他发出了香甜的鼾声。在朦胧中，他听到娘说了一句话，年轻人就是能睡。
　　 娘哪里知道，儿子为了娘能安睡，竟一夜未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