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生记之猪
生活是一盆无趣盆栽,但偶有时候可供观赏、把玩。
当他无意地说出此话时,他明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孤独到极致的人,没有亲人,一个都没有,断了的弦,不知该续谁的香火!
一人有食,全家不饥,他想不清楚鸡生蛋、蛋生鸡的悖论,他给自己取名叫——石生——石头所生。他未懂事,亲人都死光光了,连根毛都不剩。
在那个荒诞的年代,或不能称为年代,那个荒诞的时间,也许这种形容更接近那种无始来的空洞。
石生其实是热爱这个尚活着的世界的,我能感受到他的热爱不亚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唯美化蝶。
那些天他漫无目的地巡逻似的飞过白夜村的时候,他的这种热爱终于如隐藏在死火山里的岩浆般喷涌了出来。
他看到白夜村的春播秋实,物华天宝,夏长冬藏,人杰地灵。白夜村老王家的猪开口说人话了,和乌鸦如泼妇般吵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乌鸦每天太阳入山时去老王家门前的枯树上哭丧。乌鸦来了,落在枯木枝上,如一片活生生的黑叶。它开始哭丧起来:“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老王家的猪神气冲冲地跳栏而出,矫健的四肢稳稳抓住了大地,四步化一步,肥头猪耳在空中翻滚,噌噌噌就跑到树下,想抬头而不得,它干脆站了起来,猪手指着乌鸦破口大骂:“你个婊子养的!天天咒老子要死了,天天上老子猪窝哭丧,你个婊子养的!你有本事下来,看老子拱不死你!你个婊子养的……”猪喊了半个钟,嗓子哑了,口干舌燥,转身回窝,不时回头看一眼,嘟囔着:“你咒不死老子的,你个婊子养的。”
乌鸦低头瞟了猪一眼,没有理会,那种不屑就像鲸鱼看着蝌蚪样。
老王家的小孙子坐在门前的黑色小木凳上,猪和乌鸦的吵闹给这百无聊赖的日子添抹了色彩,他双手托着如青瓜的小脑袋瓜,留着哈喇子傻笑着。
小孙子冲进里屋想把他家的猪开口说话的消息告诉他爹他娘。他爹他娘用黑白电视机在看毛片,娘躺在红色薄毛毯里,面色绯红,左边的乌黑的乳头裸露在空中,上面的口水还未干,他怀疑他爹的三角裤里肯定藏有根木棍,裤子都快撮破了,他对他爹说:“爹,咱家的猪开口说话了。”他爹看着他:“你个愣子,出去!”他娘说:“儿啊,我和你爹正干仗呢,到外边玩去。”小孙子低头出来,叹了口气,无趣地走了。
小孙子走出屋,迈着碎步,一边踢地上的小石子,一边想吹出美妙的口哨,和传说死了的但没有找到尸体的村长的口哨样。小孙子的口哨没有声音,他还太小没有吹出声的能力,反而吐了很多口水出来,他想到娘的奶子上的口水,便没了吹口哨的兴致。
他看到一根极细小的枯枝缓缓掉了下来,兴致勃勃地捡起来,对着空气就是两下劈砍,他觉得上天赐予了他一件可以与任何怪物决一死战的武器,并赋予了他圣神不可告人的使命,首先,他要去杀死那头已经变成妖怪的猪。
他站在破败的猪栏前,宣判了猪的种种罪行,伟大的人民已经刻不容缓地将它判了死刑,他将行使人民授予的权利将它杀死。他摆出奇怪的刺杀姿势,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姿势是谁暗地里教他的,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这一生就为成为一个完美的刺杀者。
猪静静地看着他,两片芭蕉叶的耳朵蒲扇着,仿佛耳朵之风就能将面前这个小儿吹到山的另一边。猪说:“你个愣子,你是想杀死老子吗?”
“就是现在!”未等话落,小孙子麻利地把利剑朝猪脖子下方喉咙处刺去。他见过很多杀猪的大场面,这方面是个老人了。
只见猪身敏捷的往后一闪,躲过了这足以致命的一刺。同时,两条粗壮的后腿往前一腾挪,猪身便向他飞来,张开血盆猪口把他手里的利剑咬的粉碎并咽了下去。猪是有分寸的,它没有想伤害它的小主人分毫,点到为止。猪说:“你个愣子,还想杀老子。”
他的完美刺杀行动失败了,他叹口气,再次无趣地走了。
他溃败了,如丧家之犬,猫着腰,双手捶地,如暮鼓晨钟的老人在夕阳下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