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事在人为
明朝永乐年间,交城却波村庐川客店这一天住进了两个秀才,都是上京赶考的,一个年岁大了一点,穿戴穷酸,是西山石州人,姓霍;一个还是壮小伙子,汾州人,姓冯,打扮阔气。两人住店时已近黄昏,上灯以后,出门人寂寞,又同是赶考之人,虽然年岁差了一截,但是并不妨碍两人沟通。这两秀才臭味相投,闲谈得好好的,突然就抬杠起来。
霍秀才说,圣人教训,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此乃理通天下。冯秀才却冷笑一声,圣人啥时候说过这句话,出自何处?霍秀才语塞。冯秀才咄咄逼人,乃甚,这句话你可说得真不在行,什么理通天下,依我看有理未必能走遍天下,无理也未必就寸步难行,关键在于事在人为。
俩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冯秀才年少,懂得礼让,说,咱们喽都是出门人,争论这些有啥用处,快睡觉吧,乃甚,不要影响咱们明儿的赶路。于是俩人紧挨着躺下了。那时候,庐川饭店只有土炕和光席片,没有铺盖,全靠旅客自带行李,霍秀才不是第一次上京赶考,有这方面的经验,随身带着一条新棉被,往炕上一躺就盖上了。冯秀才第一次赶考,从汾州出来第一站,不知道路途之中还需要自带铺盖,便向霍秀才央求说,老伯,天怪冷的,我也没带被子,把你的被子少匀给我些,怎么样?霍秀才生性豁达,心肠也不错,很爽快地答应,行!咱们都是出门人,理应相互照应,这就叫理通天下。说着便让过一半给冯秀才盖上。
霍秀才走了一天路,很疲乏,刚睡下就鼾声如雷,惊得冯秀才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不睡了,盘算刚才和霍秀才争论的那个问题,心想,这西山秀才太犟了,光强调理通天下,不承认事在人为,该想个什么法子让他认输呢?他想了一会,猛然想出一个主意,心想这个主意是太狠了一些,但不狠点,霍秀才不会服输。他悄悄地溜下炕去,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九个汾州核桃和一些干枣,拿起针线包,然后上了炕,轻轻地把被子的四角拆开,将核桃塞进去,用针线缝好,一切安排停当,这才入睡。
天亮了,冯秀才先醒了。他见霍秀才仍在酣睡,便把被子全扯在自己身上,故意打起鼾来。霍秀才身上没有被子,一下就冻醒了,就去拽被子,可被子裹在冯秀才身上怎么拽也拽不动。霍秀才发火了,使劲推醒冯秀才,责备道,我好心让你盖上点被子,你却全扯过去把我冻醒,真是不讲道理。冯秀才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把你冻醒能怪我吗?乃甚,谁让你出门不带铺盖,你看我带了一条新棉被不是很暖和吗?霍秀才一听,吃惊非小,眼都瞪圆了,一改斯文,暴跳如雷,什么?被子是你的?冯秀才边叠被子边说,当然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就盖在我身上了呢?霍秀才一把拽过被子,指着冯秀才就骂,好你个汾州人,还是个及第秀才,竟是这般无赖,纯粹讹人!冯秀才也不是省油的灯,针锋相对,是你讹人!俩人越吵声音越大。店家闻讯赶来,也辩不请谁是谁非,只好领着俩人去报官。俩人一路上拽着被子,骂骂咧咧进了县衙门。
这县太爷办案向来痛快。那年秋天,有个村子因为碾谷穗闹起来,告到衙门。这个说,是我先占的场子,该我先碾;那个说,是我先占了碾磙,理应我先来。这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屁大点事也来惊动本县,这事好办,场地分为两块,碾磙一分为二,各占半边碾,不就了事了吗?堂下听审的窃笑,当事人更是气极,出了衙门就说,真是个糊涂官。
再说两位秀才扭结到衙门口击鼓鸣冤。县太爷升堂,他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谁是原告,有何冤屈,快快诉来,本县为你做主。霍秀才忙作揖,说,县老爷,秀才我有冤屈在身。我上京赶考,带着铺盖住店遇到这个年轻人,亏他也是个秀才,我看他没带铺盖,就让他盖了一半,结果今儿天一明,他反说铺盖是他的,有辱斯文啊,请县老爷做主!霍秀才刚说完,冯秀才就接过话,县老爷,这霍秀才说的都是假话,这条被子可是我刚刚结婚用过的新被子,是我可怜他年纪大,没带铺盖,好心和他伙盖,他却不领情,还要讹我的被子,求县老爷明察。
这县太爷越听越糊涂,这被子可不能从中分开啊。他不由得摸着三寸短须沉吟不语。师爷上前耳语几句,县太爷连连点头,咳嗽一声,又问道,你们都说被子是你的,可有什么凭证?霍秀才,你年纪大,你先说。霍秀才急得直挠脖子,说,这,这,县老爷,就是个普通铺盖,哪会留什么凭证?县太爷便对冯秀才说,你呢?冯秀才马上回答,自己的被子怎么没有凭证?秉老爷,这被子是家母为小人结婚缝制的新被子,为图吉利,家母在被子的里缝入核桃,意思是和和美美,还缝进干枣,是要早生贵子,她老人家好早抱孙子。不信的话,乃甚,大家可当场验看。
师爷低声跟县太爷说,汾州这一带确实有这乡俗。县太爷便吩咐衙役拆开被子一角,提起一抖,滚了一地核桃和枣。县太爷勃然大怒,把惊堂木一拍,西山自古为胡人之地,多出刁民。你这霍秀才,为老不尊,枉读圣贤书,此时你还有何话可讲?你讹人家的被子,还要蒙骗本县,不打如何得了,左右,给我重责四十大板。
冯秀才连忙上前拦住,县太爷,他毕竟是秀才,也是家中寒酸,路上盘缠用尽,不得已而为之。他日高中,也是同僚,还望县太爷高抬贵手。
县太爷连连点头,吩咐衙役取出二十两白银,说,冯秀才,这二十两纹银交付于你,一路上照顾好霍秀才。那霍秀才你可听着,凡事听冯秀才的,万万不可见财起意,我们可是读圣贤书的,贫贱不能移。霍秀才虽然受了冤枉,但是委实没有办法,现在又得了银两资助,自然高兴,点头作揖。
霍秀才恼恨恨出了县衙,冯秀才随后搭着被子怀揣银子追了上来。霍秀才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冯秀才骂道,你,你,你真不讲理,平白无故讹我被子,又让狗官损我,你是何居心?枉读圣贤书啊!
冯秀才忙满脸堆笑,老伯,我知道我做的太过分了,真对不起你。我并不想讹你的被子,只是想和你赌个输赢。你来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是理通天下,还是事在人为?
冯秀才晃着那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递给霍秀才。霍秀才咧着嘴连声说,霍某心服口服,你说得对,说得对,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冯秀才凄然一笑,你还是不懂。若为国为民,事在人为犹可;若为一己之利,实为百姓之害。你我日后若能高中为官,切记之!
霍秀才豁然开朗,今日得遇先生,三生有幸,定当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