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做甚就是做甚的(随笔)
听过一则民间笑话:
古时有一人,延亲家至家饮酒。至酒肆沽散酒,忘携盛酒之器。恰酒家盛酒之器亦罄,窘。不意酒家竟兼卖溺器,忽悟夜壶新,可盛酒,遂沽酒入壶,返。至家,置酒于正堂桌旁。少顷,亲家至,寒暄,落座正堂,品茗。后,主人入厨帮妻,亲家闲坐。久之,亲家内急,欲出门如厕,无奈主人家犬凶悍,数出未果。内急愈紧,几欲难堪。四顾,见夜壶,大喜。提壶,便溺,身心大舒。菜肴备,上桌,主人愧言沽酒忘器、夜壶盛酒之事,亲家大惊,强作欢颜。主人提壶斟酒,亲家急言:夜来突发不适,不宜饮酒!主人自斟,亲家噤若寒蝉。主人饮,觉有异味;再饮,果然……乃叹曰:唉,做甚就是做甚的!
当时听过也就听过了,近日却时时记起。感觉这则笑话听起来俗糙,然“做甚就是做甚的”一语,却颇值得理论一番。
读郦波《唐诗简史》,写到宋之问,题目便是《如有诗心,请远离名利场》。篇末一语“如果你有一颗诗心,那就请离名利场远些,再远些。”而这,仿佛就是郦波版的“做甚就是做甚的”。以《伟大的诗与并不伟大的诗人》写李绅,其中,妇孺皆知、传诵千古的《悯农》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其作者正是李绅。不过,这首诗是李绅早期的杰作。李绅后期步入仕途,此后不仅再无好诗,而且生活奢侈,爱耍权威,薄情寡义,讨好逆党,以致死后仍受到“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的处罚。郦波版“做甚就是做甚的”再次响起:“一个深情的男人,千万不要离政治那么近,不要离名利、野心、权势那么近。”
一时又想到了李煜。李煜不是个好皇帝,却绝对是个好词家。前人喜说李煜“风流才子,误为人主”,说俗了,不就是说李煜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就只是个填词弄句的主吗?——做甚就是做甚的,可惜做了那自己做不了的角色、做不成的事。灭了南唐的大宋,后来也出了个类似李煜的主,便是宋徽宗赵佶。这个被认为“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赵佶,偏偏因哲宗无子而阴差阳错做了皇帝,结果是不但葬送了自己,还葬送了半个大宋朝。
不是我生拉硬拽,由器及人,孔夫子早就把“器”与“人”联系得很紧了。他老人家说“君子不器”,也说“及其使人也,器之。”《三字经》里“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不也是把器与人联系着说吗?老子所谓“大器晚成”,究竟什么意思一直都存有争论,可后世常比喻大才之人成就往往较晚是不争的事实,人,便也是器。老百姓要说谁家的孩子没出息,也往往会说“不成器”呢。
孔夫子应该是不相信“做甚就是做甚的”,他倡导人们修身,相信通过修身,可以从“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的“器”,提升自己为闻道、得道的“君子”。
不相信“做甚就是做甚的”此理者,当然不止孔夫子。如陈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信!于是,真成就了自己的鸿鹄之志,推翻暴秦功垂青史,以三十世家之一入司马迁《史记》而不朽。又如拿破仑,“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教育士兵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做了士兵,就只是个做士兵的料,要一辈子做士兵。拿氏之语俨然已成为激励人应怀远大抱负之教育箴言。
看来,做甚就是做甚的,不尽然,说错喽。
可平日里我们说那些不好好尽自己职守的人,常常会用一句话:不知道自己是做甚的!看来,道理,真的还有另一面呢。
做甚就是做甚的,如果是教人自甘平庸,不思进取,不敢想,不敢为,那么,它,错了!可如果是教我们努力认清自我,准确定位,做好当下,又怎样呢?
还是回到“器”。“愿作革命的螺丝钉……”会唱吧?螺丝钉,是“器”吧?恐怕还只能算作成就“大器”—— 大机器之上的“小器”。螺丝钉当然要甘心做好!如若螺丝钉们不甘心做好,机器会怎样?不堪设想。看来,于“器”而言,明白自己是做甚的并且认真做好,非常重要。
由器到人,其理相同。尤其现代社会,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人能“各适其用”已殊为不易,如若自视甚高,日日这山望着那山,常存骑驴找马之心,必不能做好本职工作,于社会做不出什么贡献,于自己也难实现所谓人生抱负。
因此,我想,到底自己应该是个做甚的,平凡如你我倒也还是弄清楚的好。但弄清楚,不是每天抽象地思考琢磨,不是不屑于做好当下,而是要踏实做好当下的同时,不断探索人生新境界。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成一行,才是生活的本来,当然也就应该是生活的常态。弄清自己现在是做甚的,而更多地思谋把正在做着的做到怎样的程度,怎样的高度,才是正途。流传于民间的所谓“做甚的谋甚,叫花子谋棍”,说的就是这个理儿。真若老觉得自己不是做这的,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终将百事无成,空负人生。就如有人做着当官梦,哀叹“生就一副当官相,就是人多轮不上”,结果官也没当上,事也没做好。
世事无常,哪能你是个做甚的就真做了甚并且保证一直做呢?如若真不是那个料,却或主动、或偏“被”当成那个料,做了自己做不成的角色、做不好的事又如何?难说。宋之问、李绅留有千古名诗,个人命运其情可悲。赵佶独创“瘦金体”,亡了半个大宋,身死异域。李煜成就了自己“千古词帝”之尊,亡了南唐。
又想起了那则笑话。假如不是那位亲家误打误撞便溺于夜壶,主人自然不会喝出异味,那么,那位主人会不会一直以夜壶为酒器呢?那么,那只夜壶最终的命运会如何呢?我不知道。
庆幸?或者,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