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舞 ·希望】郭老汉 (传奇小说)
一
郭老汉膝下无子,老伴在改革开放的头两年因患乳腺癌去世,后来就一个人单过。那年,他刚刚五十出头。
改革开放的时候,实行土地承包,队里家家户户统一执行队长的分配办法。
队里有个出了名的懒人,人称“三癞子”。分田的那阵子,队长心里明白,这个人难缠,他的田挨着谁,谁都会倒霉,总有扯不完的皮。这事比较棘手,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来个抓阄,抓在哪,就得哪。恰巧郭老汉抓的阄跟三癞子的田挨着,他的田在上面,三癞子的田在下面,这样一来形成了邻里关系。
那年春天犁耙水响了,各家各户都忙着躬耕整田下肥。郭老汉一贯是勤快人,心里放不得事,只要有点事,不睡觉也要把它干完。郭老汉又是一把种田的好手,他运用老办法,下饼肥。饼肥下土后,通过发酵,肥效奇佳,就等着庄稼蓬长。
一天,郭老汉一人忙里忙外,他先把田耕完,再下肥料,然后堵住放水的缺口,否则肥料会流失。晚上,忙碌了一天的郭老汉有些累了,就早早地上床睡觉,直到天亮,吃过早饭继续下田干活。当他来到田里一看,田埂被人挖了几个大缺口,水还在“哗哗哗”地往外流,头天下的肥料一晚上被冲得精光。郭老汉看着此事,心里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明摆着是有心害他吗?
郭老汉正生气的时候,三癞子也来看田了,嘴里还哼着二郎调,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郭老汉先还准备和他打个招呼,看到他那副德行就没理他。
三癞子心里在盘算:只要他一开口说放水的事,我就可以说,我田里需要水,水是高处往低处流,这是天经地义的。
郭老汉心里明白,猜死了是三癞子干的好事,不就是占点肥的便宜吗?如果能够让肥料沉一天,再放也不迟,可他就是瞅在这个节骨眼上作梗。再说那点肥料值不了几个钱,关键是耽误了春耕的时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寸光阴一寸金。
三癞子看着郭老汉没什么反应,心里在暗暗自喜:这个郭老汉是不是有点那个?其实郭老汉是在装糊涂,懒得与他吵。
接着郭老汉赶紧回家,又背来几袋豆饼粉,继续撒在田里,下种只好推迟一天了。在他撒肥的时候,那个三癞子明目张胆地当着他的面又挖开缺口,继续放掉撒下的肥料。郭老汉看到这种欺上人头的行为,就上前与他理论:“你何必这样昧着良心捡便宜呢?你去买点饼肥,不就得啦?”
三癞子痞着脸说:“老哥,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吃饱了,可我是家大口阔,哪有钱去买肥呀?”郭老汉一听这话,像是在戳他的心,本来郭老汉失去老伴,心里一直都还痛苦着,他说这话,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吗?郭老汉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说话道德点。”三癞子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恶狗咬一口,说:“你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你的意思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他这一句话又一次戳进了郭老汉的心窝。因为那是郭老汉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一块伤疤,一听这话,心里就疼,泪往肚子里流。
二
那是解放前的事,郭老汉的母亲年轻时嫁给了外村五里路远的一个姓郭的年轻人。在他母亲怀上他五个月时,他的父亲突然得病去世了,他的母亲自然成了寡妇。他的母亲年轻时非常漂亮能干,纺棉织布,针线活、田地活样样能干,村里没人不夸的。因此他的父亲死后,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单身男人。就在那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叔伯弟弟突然摸到她家,执意要娶他的母亲,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意思是怕他的母亲以后再嫁人。他的母亲一听这话,吓得直打哆嗦,浑身颤颤巍巍,加上那个年代她又被缠了一双小脚,这可如何是好啊?在这关键时刻,他的母亲急中生智,清理了一些较为贵重的东西,打起背包,立马穿上蓑衣,带上斗笠,连夜冒着风雨赶回了娘家。从此,她就在娘家住着,再也没有回婆家了。
住在娘家的母亲,村里一个辈分的人都叫她大姐,晚辈叫她大姑,到我们这一辈就叫她姑婆了。她回娘家五个月后,就顺利地生下了郭老汉。以后郭老汉就是这个村里的外甥,也是这个村里的唯一杂姓。因为我们村就只一个大姓,姓张。不用说,郭老汉就成了这个村里的杂种。
从小到大,郭老汉听母亲的教诲:“你是这个村里的外甥,处处都要尊重舅舅、姨、外公、外婆们。还要和老表辈分的处理好关系,千万不要在村里惹事生非。”从此,这把世俗的枷锁牢牢地套住他的手脚,不敢有丝毫的犯叼。在他十七八岁时是集体年代,在生产队劳动时,他从不挑肥拣瘦,队长无论分配什么任务,他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别人能趁队长不在场投机取巧,可他从不敢,工分还跟别人一样拿。年底评先进总轮不到他,更谈不上有什么好事临头。就算这样事事顺从,也只是赢来村里没有谁明显的欺负行为。对此,郭老汉和他的母亲就感到十分满足了,认为只有在娘家才能安身立命。
在他娘去世的时候,郭老汉哭得惊天动地,悲悲戚戚的一生都不曾忘记母亲的嘱咐。
如今不同了,改变了种田方式,土地承包到个人,私利矛盾凸显出来。过去年间吃尽闷亏也就算了,如今竟然欺到眼皮子底下了。郭老汉最忌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他放了我家的肥不说还挑衅我。郭老汉实在是忍无可忍,迅速上前举起锹把想拍他几下。这也是郭老汉冲出枷锁,对仗势欺人行为的第一次反抗。再说儿子护娘是天经地义的,哪怕是阎王老爷也要跟他拼了。三癞子看来势不对,尽来个恶人先告状,口里不停地喊:“郭老汉要打人哎——”
三癞子身性不强,就像个瘪三,瘦瘦的,还弯腰驼背,做事有气无力。集体化的时候,靠投机取巧过日子。如今单干了,躲不脱,必须自己处处到位,要说跟人干,绝对甘拜下风。
他这一喊,被不远处邻村耕田的大贵听到了,他急忙过来劝解。当他听完郭老汉的讲述后,便大致明白谁对谁错了。然后就推着三癞子说:“你回避一下,不要在气头上继续耍泼,闹出大事,对谁都不好。”三癞子看着大贵一副严厉的脸色,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三癞子离去的背影,郭老汉的气也慢慢消下来。大贵知道这事把郭老汉伤得蛮狠,忙上前递一根烟给他,劝说道:“郭老哥,悠着点,不要太累了,年龄大了,学会照顾自己。”
郭老汉说:“种田人最在乎季节,这季节不饶人,所以才赶紧忙着施肥的,哪晓得他在中间插一杠子弄成这样。”
大贵说:“是啊!这世道人狠三分理,他不就是仗着自家房头大,狐假虎威吗?”
郭老汉说:“本来嘛,我根本没惹他,全是他挑起事端,还强词夺理。”
大贵说:“是啊!农村历来的矛盾焦点就是讲宗派、房头,谁的势力大,谁就占优势。以后,对这种人采取冷战,老着脸不理。”
郭老汉:“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我是万不得已,才给他点颜色看的,要不然老骑在我头上屙屎。”郭老汉说着说着有点欲哭无泪的样子。
大贵说:“老哥,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阔点,遇事提得起,放得下,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听大贵这么一说,郭老汉果真豁然开朗了。笑着对大贵说:“嗯,说得好,遇事提得起,放得下。”说着,他一转身,握着大贵的手又激动地说,“朋友不要多,知己一个足矣!”
话落,两个大男人“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
大贵跟着郭老汉有说有笑地在田埂上转了几圈后,忽然提议:“老哥,我建议你在田的两头挖出放水沟来,以后下面田放水,可以直接从沟里走,免得从你田里放,影响你施肥。你看这个办法如何?”郭老汉一听,忙回答:“嗯!这倒也是个好办法,等我把这阵子忙完了就挖。”
其实挖沟要占去一点田间面积,为了不扯皮,过点安宁日子,郭老汉只好委曲求全了。
三
时值仲春时节,田埂上的小草吐着嫩芽,远处的月季也在发绿,高坡地上的油菜已经开满了黄花,田里的青蛙一个劲地“呱呱呱”直叫。各家各户都在自家田里忙碌,整田,下肥,育秧苗,看上去像集体年代一样,个个都干得热火朝天的,那势头就是打响春耕第一炮。
那天,郭老汉心情格外好,看着这么好的景色,整个身心都舒畅了。他在田里画出一小块,作为苗床。他想:一年一季的育苗非常重要,苗好半个收成。所以他把苗床的土揉得碎碎的,又把它整得平平的,再撒下事先窝好的发芽谷粒,最后才放心地站在田埂上看看。
正在这时,三癞子来到他家的田,一副懒散的模样,在田埂上晃来晃去,他完全没有打算整田下种的意思。没错,他是来看看郭老汉育苗的面积的,如果有多的,就扯来照样插秧。
本来郭老汉蛮好的心情,一看到他,心里自然紧缩一下,但马上平静下来与他打个招呼:“三癞子,你不打算整田育苗呀?到时拿什么插秧呢?”
三癞子厚着脸皮说:“老哥,到时你们有多的,一家匀一点不就够了。”
郭老汉说:“哦,原来你是这种打算。真会打算盘,老弟。”
三癞子说:“这不错啊!多下来的,丢还不是丢,我都一起利用起来,有什么不好呢?”
郭老汉说:“那不出现杂种吗?”
三癞子说:“杂种没事,谷碾成米一样吃,没什么区别。”
郭老汉听了一愣,搞半天还有这回事,跟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郭老汉无可奈何地轻蔑一笑,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懒人还真有懒人的理由。
村里人一贯拿三癞子的一张油嘴没办法,说犯法,又谈不上;说害人,又是一套一套的。他大事不犯,小事不断,这个祸害如今被郭老汉给撞上了。
郭老汉将下肥育种的几行事情忙完了后,就开始挖沟了。
一天郭老汉早早地来到自己的田里,画好线,计划一下,该挖多宽,多深。他一个人边计划边思量,测量完后,就开始举起镐锄,一锄一锄地挖。
他挖的时候,队长过来问:“你挖水沟啊老哥?也不叫个帮手?”
郭老汉看着是队长来了,很客气地说:“没事,我一个人搞得完。”
队长十分了解郭老汉,对于这点事,郭老汉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出于关心的态度寒暄几句。但是队长心里非常明白挖沟的目的,只是这时没必要去捅破。说完就自个儿忙去了。
当郭老汉弯腰去干活时,忽然从身后窜出个人影来。他起身一看,是三癞子,心里一愣:哎!怎么又是他?郭老汉还没开口说话,三癞子就先开口了:“我说老哥,你这不是吃饱了撑不过吗?没事找事干。”
郭老汉先一愣,马上平静下来说:“三癞子,我正准备去找你,你来了正好,我给你说说,你也看到了,我在我的田两头挖放水沟,以后你家田里需要水的时候,就直接从沟里走,就不要从我田里放了,这样既方便你,也方便我。”
三癞子十分明白郭老汉的用意,勉强又无奈地说:“好啊!你的主意好,以后就是河水不犯井水哟!”
郭老汉接过话说:“也不是那样,主要是方便起见。”
郭老汉看着三癞子田里的几块大泥渣仰天长叹,心想:他还在无动于衷,真不可思议。
不一会,大贵过来了,他看三癞子也在,就上前递了根烟,说:“三癞子,你还不赶快整田下种,到时你指望谁呀?”
三癞子见大贵这么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田嘛!到时翻一翻就行啦!翻一遍,一样把秧苗插下去。”
大贵说:“你又没育苗,田又不整好,哪能出谷呀?”
三癞子理直气壮地说:“没事,到时就在郭老哥田里扯点秧苗,或者再在别家也扯一点,一凑合,不就够了么?”
大贵听他这么一说,毫不客气地说:“你这个三癞子,别到处害人,别人家都是有计划的,到时搞得人家的秧苗不够。”
三癞子还把与郭老汉的一席对话重复一遍给大贵听。真叫人哭笑不得。大贵忙说:“好好好!你哪里好哪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大贵是邻村的,不怕得罪他,干脆明说了,省得在旁边打嘴巴官司。三癞子见大贵这么一说,多少还有点刺耳,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四
大贵虽是邻村的,其实也隔不远,就是两条田埂的距离,有什么事,乡里乡亲彼此都有所了解,挖水沟是他出的主意,所以今天也过来看看,说不定还有需要搭把手的事,就帮帮忙。
郭老汉看着大贵来了,递给大贵一把锹说:“今儿个你就帮帮我,我挖,你撮,两人快些。”大贵听郭老汉这么一说,接过锹,卷起裤腿和袖子就跳下田里,跟郭老汉一起干起来。他们边挖,边看,觉得这条沟的下方连接着西湖,如果一直挖到,以后遇到暴雨,春潮泛滥,就会有鱼虾上水,到时把捞鱼虾的篓子放在沟里,就是收获,这不一举两得么。两人看准了这事,然后决定沟不用挖那么宽,但是埂子要填宽一点,便于以后收割,或者来来去去走路方便。这样既方便了自己,还可以方便别人。两个大男人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在理;越说越有劲,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都说事情好做,人难逢。两个知心人在一起,干活不觉累,就那么一两天的时间,两条沟就挖好了。
说来也是,那个季节正是春潮泛滥的时候。郭老汉在镇上渔具店买回几只捞鱼的竹篓子,那种篓子就是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头有倒须,鱼进去了,是出不来的;小的那头用棉布轴得紧紧的,就可以了。再说郭老汉平常就是打鱼捞虾的内行,这下就得心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