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十里春风正少年(散文)
题记:生命如一朵奇异的花,当他生长在高山之巅悬崖之壁,则多半名贵如雪莲;生活充满必然的悖论,快乐与单纯相辅相成,痛苦与领悟相伴相生。若在十里春风百花待放的二十年前,我是一个在学海里恣意挥汗的单纯少年,他带着一丝意气风发的“张扬”刚刚步入中年。那时,我们都尚未经历命运的磨砺,也尚未接受艰难困苦的洗礼,同样的师生不可能有与如今同样的心灵。没有人会主动欢迎艰难痛苦,但当艰难痛苦降临而我们却避无可避,我们就只能面对,并且在与此抗争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凛然的超脱。当各自经历、各自凛然,此时的再相遇,不早不晚。即使如他所言在他生命的边缘,也能谱写出一曲生命的华章!
上文的“题记”是我写完《高山流水》时的感言(有兴趣阅读《高山流水》的朋友,可在江山文学网搜索作者钮春异获取文章列表)。《高山流水》中所写的郭祖谦老师正在坚强地与癌症搏斗,而我正在为打碎不幸婚姻的残酷枷锁而倾力奋战。现在的老师和我,都在经受命运的磨砺、接受艰难困苦的洗礼。此刻的我们,都曾经历严冬寒冷,都更能感受早春的微温,都更懂得感受和珍惜生命中的快乐,都对世界更加充满感恩。老师对师母充满感激之情,对关心他的亲朋好友满怀感谢;而我,也对我生命中各个阶段的各种温暖满怀感恩。此前我曾写过老师意气风发的中年;现在我很想写下我挥汗奋斗的青春!
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就挺有意思。那天报名入学,各班级的学生名单都在教学楼外的布告黑板上写着,但是我仔细找遍了各个班级的名单,居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那是1996年,Windows95操作系统才问世没多久,电脑还没有普及,大部分材料都靠手写。我仔细分辨了手写体的粉笔字迹,确定没有我的名字,但是找到了一个和我的名字接近的版本,叫钮春华。
说到我的名字,那也有故事可讲。我母亲怀我的时代,没有B超啥的,只能听胎心音。那时我妈的肚子特别大,但是医生听来听去只听到一个胎心音,所以建议我母亲提前剖腹产。但是我母亲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劲,所以她和我父亲商量以后,决定不提前剖腹产。后来在临产前三天,医生仔仔细细地拿着听筒又听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很不常见的位置又听到一个胎心音,然后医生非常惊喜地告诉我母亲,说幸好我父母坚持不提前剖腹产,否则真太冤枉!
我妈说,那躲在肚子里不让医生发现的是我哥哥。当医生告诉我妈第一个生下来的是儿子时,我妈就想,将来家里两个儿子,折腾起来差不多就是两个孙悟空大闹天宫,还没生下我她就开始犯愁了。但是后来医生告诉她第二个孩子是女儿的时候,我妈简直太高兴了,真是惊喜连连啊!生了一对龙凤胎是件喜事,街坊邻居都说那真是金童玉女称心如意!有人建议两个娃的名字就分别叫“称心”和“如意”。我长大以后知道这个故事,心里狂感谢我爸妈没有采纳这个建议,这名字堪比“翠花”,这“如意”还稍微好一点,要是我哥叫“称心”,我都要替他掩面泪奔。
后来我父母采纳的名字是我祖母建议的。我祖母出生于民国初年,那个时候能读书识字的人比较少,能上学上到一定程度的女性更少。我祖母是幸运的,因为我祖母的父亲年轻时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是一个有进步思想的新派人。他受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的影响,主张男女平等,于是身为长女的祖母受到了和她的两个兄弟一样的对待。两个兄弟对她的称呼是“大哥”而非“大姐”,子侄辈称她为“大伯”。我的祖母第一次考取师范后,在毕业前一年,日本人入侵本地,学校被迫关停,我祖母没能拿到毕业证书。于是她第二年重新再考别的学校,考取了海门中学的师范班。整个海门县只有两个女生考取这个班,我祖母就是其中之一。她毕业后,一生从教。我祖母对我们兄妹的名字建议用“奇异”。首先龙凤胎并不常见,算是某种“奇异”,再者“奇”和“异”都有与众不同之意,她希望我们兄妹都能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这是她对我们兄妹的某种寄望,而我们出生在油菜花盛开的烂漫春日,于是我们的名字就分别是“钮春奇”和“钮春异”。
我哥哥的“奇”字还好,在人名中也算常用,但是我这个“异”字就不同了,极少用于人名。我留心多年才在鲁迅的《呐喊自序》中看到一个人名叫“金心异”,后来一查才知道这个“金心异”的来历也是“含沙射影”的假名,所以很多人都想不到我的名字用的是这个“异”字啊!
高中入学第一天,我站在写着“钮春华”的黑板前,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认为老师把我的“异”误解成了“华”,毕竟这两个字的上半部分的右侧都有“一条甩起来的尾巴”,底下都“长了脚”,只是把“异”字的“两条腿”合并成了“华”字的“一条腿”。于是我蹭蹭蹭上楼,走到高一(2)班教室门口,大声喊报告!讲台前陆志平老师的注意力被我成功吸引过来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老师姓陆,所以称呼时略去了姓,我很恭敬地叫了声老师好,然后问他我是不是他的“编内学生”。陆老师查了名册,我也不知道名册上到底是“春华”还是“春异”,总之他“收留”了我。教室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学生,座位所剩无几,我看见一个空位置就赶紧坐过去,唯恐自己成了没有教室可去的“流浪汉”。自此,我开启了我的高中时代,那是一个十里春风百花待放的飞扬时代!
我现在回忆起那时的老师们,真有一种“小山村”里藏龙卧虎的感觉。老师们都非常有特色,也很有个性。若说学校是个大园子,那么老师们在“园子”里“百花争艳、姹紫嫣红”,而我们学生就在“园子”里蜂飞蝶舞,欣赏满园春色,享受十里春风!
我在《高山流水》中写到的郭老师长期以来为中国对外翻译出版社做中译英的笔译工作,有多部译作出版。关于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大家可以百度了解。由于先前曾对郭老师有过专门的描述,所以我在这里要把更多笔墨留给其他老师,想要了解郭老师的朋友可以阅读我以前的文章。
除了郭老师以外,当时我们学校里还有其他毕业于名校的高水平老师,我不能把这些老师都一一例举,所以只说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一位是教英语的茅仁珂老师,另一位是教历史的吴静法老师,还有一位是教数学的季水东老师。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们具体毕业于那所高校,但我听说都是比较牛的大学。我虽没有机会成为郭老师的嫡系学生,但我是茅仁珂老师的嫡系弟子,是吴静法老师的旁系弟子,是季水东老师最嫡系的门生。
我搭上了茅老师的末班车,他只教了我高一一年,我高二时他就退休了,但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个子中等,身材微胖,每次进教室都只带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是一本教材。除非讲试卷讲作业,否则他永远只带一个文件夹,其他备课笔记啥的一概不带。我曾经好奇他怎么能随口蹦出来那么多例句,于是我在下课时“偷翻”他的文件夹,想看看他的教材上是不是写了很多东西,结果发现教材上空空如也,就像一本新书!他也不喜欢板书,但他提倡我们记笔记,每次有例句要我们记录的时候,他就会用带着轻微鼻音的嗓音,再加上扬的声调说:“来,记一下。”接下来他的嘴里就会蹦出来一串英文。这可苦了不少学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听写下来的呀!但他愣是把我们都当成了“高材生”!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中,我练出了一对敏锐的耳朵和一双记录的快手。高考前有的同学头疼听力,可我觉得听力练习无时不在,课堂上就一直在练啊!
我是一个认真努力的学生,但并不是只知道听话和“往死里”拼命学的传统意义上的“勤奋”学生,我总喜欢在非常投入地学了一段时间以后给自己“放风”。我的这种“野性”让我特别喜欢老师也给我们“放风”。茅老师有时会在课上给我们“放风”。我记得他喜欢讲故事,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们讲文化大革命期间的学生“大串联”,从他蹿上火车的那一刻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游遍大半个中国,期间故事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哇塞,这简直就像现在网上说的“驴友”游历!学生即使原本昏昏欲睡,听故事时瞌睡虫都跑到爪哇国了。等他的故事讲完,发现课堂时间所剩无几。于是他再用那略带鼻音的嗓音说:“来,听好了!记一下!”然后我就唰唰唰狂写,等下课铃声响起,我松开差点颤抖的右手,拍拍我砰砰跳的小心脏,还好都记下来了!否则岂不是“玩物丧志”?光听故事不学本事可不行!
十六七岁的学生思维活跃,尤其在那些“歪门邪道”上创意无限。大多数老师都拥有学生“创新出来”的专有外号,这并不是说学生不尊敬老师,而是那个年龄段的学生就特别喜欢干这事,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长大了,和老师接近了。但通常情况下,学生对年龄较大的老师更“客气”,不会给“特色戏称”。究其本质,学生骨子里都有“尊老”的本能,所以茅老师没有雅号。然而年纪轻些的老师就拥有非常丰富多彩的戏称。我说这些“戏称”是因为它们带给我一种独属于那个年代的感受,一种与老师们的亲近感,一种回首当年的岁月悠悠之感,我的心里始终都对所有老师充满尊敬。说到这里,我也不免想起我自己刚刚当老师的时候,学生们戏称我为“花姑娘”。现在想来,我都想笑啊!我巴不得我自己现在还是“花姑娘”呢!茅仁珂老师没有雅号,但上文提到的吴静法老师就有一个非常有特色的“雅号”,欲知“雅号”为何,请看下段分解。
吴静法老师教历史,历史是文科班的主科,所以文科班学生是他的“嫡系”。我是理科班的,虽然也学历史,但历史是我的副科。吴老师也教我们班,所以我算他的“旁系”学生。我挺喜欢历史,我那时住文科班宿舍,有时也和文科班同学讨论历史问题。吴老师在给文科班上课时应该比较注重“启发式教育”,总要学生们思考。他满腹经纶,当然对学生的期望值也高。我听文科班同学说,有一次吴老师等学生们的思考结果,结果“千呼万唤不出来”。吴老师急了,他说:“你们要思考的呀!不能等着我填鸭式教育!你们不能一个个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只等我把答案填到你们嘴里呀!”我听到这个段子时,脑子里就冒出来一幅漫画:教室里坐着一排排学生,脖子以下都和原来一样,脖子以上都变了。脖子就像长颈鹿,嘴巴就像唐老鸭,张大嘴巴等着吴老师喂好吃的!啊呀呀!嫡系学生千万别跑出来怼我!这段子也是我从文科班那儿道听途说的,大家开心一笑就好!吴老师要学生思考,但学生思考得脑洞大开!学生的思维根本就活跃在另一个频道上!学生说,“老师给我们学生填鸭教育好了,我们当一群鸭,老师就当‘鸭老板’!”于是“鸭老板”就众望所归地成了吴老师的雅号。
这个雅号其实只是一种课堂趣事的延伸,每当我们在校园里遇到吴静法老师,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吴老师好!”除了吴静法老师这位“吴老师”以外,学校里还有另外一位“胡老师”——教物理的胡荣发老师。我们方言中“吴”和“胡”的发音是一样的,所以这两位老师的姓氏在我心里也是不怎么区分的。这位胡荣发老师和我颇有渊源。他不但是我的“师傅”,还是我的“师公”,因为他也是我妈妈的高中物理老师。据我妈妈讲,胡荣发老师不但教书教得好,还会耍太极剑。我高中时听我妈说起胡老师这个“特长”时,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我想我要是有机会,一定缠着他教我刷剑!然后我就着急地问我妈:“你高中时有没有跟胡老师学剑啊?学了的话可不可以教我啊?”我妈回答说,胡老师说过可以教她耍剑,但是每天早上要五点起床。我妈高中时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曾经蝉联海门县运动会的短跑和中长跑冠军,她每天要接受体育训练,所以就顾不上耍剑了。
胡荣发老师叫我妈“徒子”,叫我和我哥“徒孙”。我这个“徒孙”有时候也让他“伤脑筋”。他曾对我妈说,我这个“徒孙”做题时经常走“野路子”,一旦我“野”起来,他就要“伤”脑细胞了。他批改我的作业时,总要多留一个心眼,不能只考虑常规思路,尤其答案正确但解题过程“另类”时,他就要格外小心,免得“错杀好人”。我第一次让他认识到我是个“野人”是在高一开学没多久。他教运动学的重力加速度时为了方便我们理解而告诉我们,重力加速度可以看成向下的普通加速度,或者说负向的普通加速度。于是我“深深理解”了他这句话的“精髓”,当堂作业中把重力加速度统统作为负向普通加速度处理,解题过程充斥着“负号”,在一片“乌烟瘴气”的解题过程后,最终答案竟然奇迹般地对了。当我拿回我的作业本时,看到页面上被批得“满目疮痍”,所有负号都被红笔圈了起来,作业题全军覆没,我真是欲哭无泪!那天傍晚恰好我妈来学校看我,而吴老师刚好下课,把他的徒子徒孙“逮个正着”。他对我妈说,他这个徒孙向来挺好,但是当天讲的新课内容居然没弄懂,全都做错了,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这个“野人”向来胆大,在“师公”面前据理力争:“您不是说重力加速度就是负向普通加速度么?我照负向普通加速度做怎么就错了呢?”“师公”一听,马上反应过来我的“野路子”是咋回事。他对我说,我的思路是对的,但是重力加速度是特殊情况,相当于它自己已经包含了负号,从表述方式上看我就是错的,一定会扣分,但解题过程中“负负得正”,所以最后答案是对的。他让我记得下次把加速度方向倒回来!那次以后,我对重力加速度的印象无比深刻,此后坚决“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