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黄色碎花上衣的女人
　　 站在田地头
　　 田地是绿油油的
　　 像面大镜子
　　 女人喜欢用镜子照一照自己
　　 没有变
　　 依旧是青山和绿水
　　
　　 从村头走过
　　 女人用一把泥土的清香留下了我
　　 我们不是朋友
　　 但我们相互举杯
　　 其实我们生长于同一个根系
　　
　　 我们被大豆和玉米拽近身边
　　 我们也学他们的样子
　　 挺起肚子
　　 摇晃起秋天
　　
　　 我双脚沾满了泥土
　　 我的嘴唇沾染了泥土
　　 我想听她亲口说出我的样子
　　 女人摘下头巾，直管掸去我身上的飞尘
　　
　　 我把腰捋直了再折弯
　　 袖口往上一挽再挽
　　 女人一直在咯咯地笑
　　 “你还穿着皮鞋，不伦不类的”
　　
　　 我在泥田中坐了下来
　　 浮浅的根基
　　 一松手
　　 我便浮起在村头的云稍上
　　
　　 2
　　 穿黄色碎花上衣的女人
　　 每天，扶着拂晓起床
　　 给孩子做饭，给老人做饭
　　 给牛添草，给猪添料
　　 还有二十亩田地
　　 她要不停地山上山下地跑
　　
　　 骨骼变得粗壮，屁股变得宽阔
　　 吃男人的饭量，做男人的粗活
　　 她不敢照镜子了
　　 她没时间照镜子了
　　 确切地说
　　 她忘记了原先自己的模样
　　
　　 她想城里的那个男人了
　　 那个由泥瓦匠做成包工头的男人
　　 那个大把往酒杯里扔钱的男人
　　
　　 她给那个男人打电话
　　 她说她想他了
　　 她要到城里去见他
　　 他说家比他重要，让她守好那个家
　　 她就信了他
　　 肥皂泡一样的美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每夜
　　 她都要捧出来看一看
　　 她不敢触碰它，不敢擦拭它
　　 她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
　　 一流就流到东方拂晓
　　
　　 她在月光下诅咒自己
　　 她比那个男人还嫌弃自己
　　 她开始一天只吃一顿饭
　　 一天要洗三遍澡
　　 往身上喷着劣质香水
　　
　　 她病了
　　 她照了照镜子
　　 她看到了一具骨碌
　　 她咬着牙往腿上扎针
　　 扎很深的针
　　 直到自己听到喊疼
　　
　　 3
　　 城里的那个男人回来了
　　 那个往风里扔钱给女人的男人回来了
　　 他穷困潦倒
　　 他病体连身
　　 他一文不值
　　 他一路扶着廉耻乞讨
　　
　　 女人伸出了她的手
　　 女人递给了她的肩
　　 女人敞开了她的怀
　　 一脸泪痕没有给他
　　 女人低下头不停地往肚里咽
　　
　　 女人每天子夜起床
　　 熬药、采药、烧水、擦身
　　 多出来的活她一样挑得起来
　　 骨骼渐渐粗壮了
　　 女人毫不理睬这些
　　
　　 躺在床上的男人
　　 天天看自己的女人
　　 从不同角度看
　　 越看眼睛越亮
　　 那一年的中秋，男人从床上站起来
　　 对女人耳边说：“老婆，今晚月亮最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