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敲诈权力(小说)
俗话说,“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不,葛老师家女儿秀玲在乡镇中学工作,至今已经五年了,爱人经常出差在外,孩子由葛老师家二老照看,按政策支教两年可以返城,但教育局熊局长久拖不办。为使女儿能早日调回,葛老师可没少费心思,包括给熊局长送烟酒,送鸡鸭,出生日份子,请校长出面通关节,但熊局长就是不收,连校长的面子都不给,清廉得比包龙图还要过硬,使葛老师的努力彻底没辙,一肚子冤屈无处诉,气得大病了一场。
有知交老友来看望他,提拨葛老师说,那熊胖子是个敛财如剃的人,己有好几个老师给他送钱,起码一万元才解决问题,你给他送点烟酒鸡鸭,他怎么会看在眼里,要想把女儿调回城,怕是只有掏钱了。但葛老师转不过这个弯,那不叫贿赂领导吗?他可是为人师表啊,违法的事怎能做。
一日,在外地的侄儿天雄出差,顺便来看望叔叔婶婶,中饭过后,天雄问起秀玲回城的事?葛老师悲切切把缘由说了一遍。听得天雄义愤填膺,当即拍了胸脯道:“叔叔,这事交给我了,我要好好治治这个熊胖子,让他乖乖地把秀玲调回来!”
“天雄,那熊胖子是个局级干部,在小县城有权有势,你一个外地人,又没有任何背景,让他没好处给我们办事,这怎么可能呢?跟他斗等于拿鸡蛋碰石头,你可别胡来啊!”葛老师听得心慌,赶紧源头堵截。
“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跟他拼命,只跟他智斗。我在公司做部门经理,什么人没应对过,像他这种贪官我见得多了,都是些色厉内茬的傢伙,他们的软肋我早就摸透了,一怕丢脸,二怕丢官,只要抓住他这两个软肋,他就会像孙子一样乖巧。”天雄自有主见,信心满满。
“天雄,我们是读书人家,讲个忠孝仁爱,凡事要走正道,违法的事可不能做啊!”
“叔叔,你在学校教书,对外面了解少,现在违法和守法很难界定,是非颠倒的事太多了。就说秀玲支教吧,文件规定满两年回城,不兑现也能说出很多理由,比如暂时无人接替啦,鼓励长期扎根啦,一二三四,等等等等,你和他论政策,讲道理,除了浪费口水,一点作用没有,但如果他收了钱,马上就能办妥。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他敲诈我们的钱,我们就敲诈他的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是威胁他的乌纱帽,他就服乖做小了。再说了,我们走歪道也是被逼出来的,是维护正当权益,如死守做人的道德底线,秀玲永远都别想回城。”
“敲诈他的权?敲诈权干什么?天雄,你想过没有,这敲诈可是犯法的,宁可调不成,也不能乱来!”葛老师如坠烟雾,一脸惊惧。
“叔叔,你想啊,现在要办成一件事,尤其是通门子的事,全靠权力开路,没权力什么也办不了!现在权力在熊胖子手里,只有他出面才能办成,他当然不肯配合了,但我们可以逼他呀,迫使他把权用在正道上,不仅要他从速办理,还要他把事情办好。”天雄剖析事理,耐心开导。
“逼迫他把权用在正道上?说得轻巧,你跟他无亲无故,做官的权就是命,不满足他一定的好处,他肯出力为你用权?”葛老师疑虑说。
“叔叔,你还记得水浒里智取生辰纲的故事吗?他不肯配合,用计呀,咱们只消略施小计,保管熊胖子咬饵上钩。他不就是想要一万块钱吗,给他一万不就成啦。不,我们再加一万,给他两万,让他好好高兴高兴,然后再牵着他的鼻子,让他的权力为我们所用,服服帖帖把事情办妥。”天雄不假思索,说得轻飘飘的。
“天雄,你这叫什么馊主意,我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那叫贿赂领导,弄不好要犯错误的,你就别胡闹了。”
葛老师有些生气,黑下了半爿脸,但天雄却胸有成竹,跟叔叔详尽开导,一阵耳语,最后说:“叔叔,你是干教育的,想必还记得英国颁布的《儿童十大宣言》,其中有一条就是对骗子可以骗。这熊胖子以权力敛财,他就是个腐败分子,你一定要转换思维,对他的刁难还以颜色。再说了,惩治腐败,天经地义,他要敲我们的钱,我们就敲他的权,没有什么好怕的!两万块钱我来准备,你只要把红包交给他就行了,其它的事情由我处理,保管秀玲一周后回城。”
葛老师思忖良久,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合办事程序,但也认为天雄说的有点道理,为了能让秀玲回城,也只好听任他赌一把了。
次日上班时分,熊局长跨上电动车,向教育局方向行驶,到了一片绿树掩映的拐弯处,被一个人拦住了。熊局长定睛一看,是那个常来纠缠他解决女儿回城的葛老师,心里就老大不快,表情更是拧眉毛瞪眼睛,但也只得停下车,冷冷地问道:“葛老师,你干嘛拦住我呀?”
“噢!熊局长,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小女的事情,我们一直想表示点心意,但总是没有机会。昨天我取了两万块钱,不好往您家里送,就在这儿等了,务请局长给个面子,将这点薄礼收下,小女回城的事,还望局长关心。”说完,从衣袋内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毕恭毕敬地交到熊局长手上。
“葛老师,要……要这么客气干什么,事情肯定会给你办的,但钱我不能收。”熊局长脸色明媚起来,笑逐颜开,张望了一下,见行人稀少,嘴上虽然推辞,手却一直没动。
“熊局长,一点儿小意思,你就收下吧,总不能再让我拿回去,那多尴尬呀!”
“葛老师,既你这么说,我就先收下,你放心,秀玲的事,我会抓紧办。”熊局长再次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动静,终于将红包接了过去。
咔嚓!咔嚓!绿荫深处传出几记清脆的响声,但此时此际,熊局长只有收钱的喜悦,就算打雷也不会关注。
“熊局长,回见!”葛老师挥手致意后悄然离去。
“葛老师,回见!”熊局长收好红包后继续前行。
当晚,熊局长回到家里,将红包交给夫人,得意地说:“葛志诚熬了两年多,终于肯出点血了,点点看,是不是两万块?”局长夫人闻听,喜上眉梢,乐滋滋拆封后倒在桌上,跟后就杏眼变圆,落井般惨叫道:“孩子他爸,快来看呀,红包里那有什么钱,只有两沓子切好的纸片……”熊局长惊回首,侧目观,可不是吗,千真万确,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就是两沓子切好的纸片,正作调侃状向他讪笑呢。当即火冒八丈,气成个高压锅,鼓眼暴睛,磨牙有声道:葛志诚这个老棺材板子,竟然敢来戏耍我,他那个丫头片子,这辈子休想回城了!
是夜入寢,熊局长想的全是怎么整葛老师,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刚上班,屁股还没有落座,王秘书就来请示,说葛志诚的侄儿要见他,是否让他进来。熊局长听说是葛志诚的侄儿,眼珠子勒得铜铃大,恶狠狠甩出个不见。王秘书正待退出,熊局长忽地急转弯,又吩咐道,让他进来。
“熊局长,您好!”天雄进来后,彬彬有礼说。
“你是葛志诚的侄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熊局长冷傲地睃了一眼,见这个年轻人穿着朴素,谈吐温和,印象上打了80分,但因为他是葛志诚的侄儿,说不定他就是送假红包的主谋,跟他说话也就不客气了,脸色寒寒的,声音厉厉的。
“熊局长,是这样,我叔叔昨天给您送了两万块钱红包,希望把他女儿调回城,他自己不好意思来催,叫我跟局长说说,请你早点儿解决。”
“呸!葛志诚这个老棺材板子,竟然敢来戏耍我,你说他给我送了两万块钱红包?两万块在哪里呀?!”熊局长气得脸红脖子粗,五官都挪了位。
“咦?熊局长,您这就不理智了,干嘛发那么大火哇!我叔叔确确实实给您送了两万块钱红包,是你亲手收下的,怎么啦?难道不是吗?”天雄一脸茫然,作惊讶状。
“呸!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还一本正经装糊涂,他送的红包是两沓纸片,哪有什么两万块钱!”熊局长道了实情,越说越气,脸憋成了猪肝色,“你带个信给葛志诚,叫他当面来对质。”
“你说什么?红包里是两沓纸片,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我叔叔多年的积蓄,教书的血汗钱,而且是亲手交给你的,怎么就变成纸片了?我说熊局长啊,天地良心,上苍可鉴,我们诚心诚意给你送红包,是为了把葛秀玲调回城,你竟然收了钱不认账,这不是坑害我们吗?”天雄像蒙冤的窦娥,旋即叫起屈来。
“放屁!你这个泼皮无赖,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红包?有证据吗?给我滚出去,叫葛志诚来!”熊局长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二,决然挥手逐客。
“你要证据?有哇!我们给你送两万块钱,还能不留个心眼,喏!这就是你收红包的证据,给!”天雄掏出几张照片,甩在办公桌上。“不过,这还不是证据的全部,你收红包的全过程,包括你说的话,我都录了音像,赖是赖不掉的,如果把它交到有关部门,你的乌纱帽就要考虑考虑了!”
气愤中,熊局长看了一下照片,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天雄,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别看他年纪轻轻,嘴上无毛,却是个久经战阵的户儿,手段圆滑老到,对付这样的惯家,绝对不能小觑。综观他罗织罪名,栽赃陷害,目的是要挟强使,逼他就范,且将这一招演得绝妙,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当下扶头思忖,眼珠子转了转,自觉利害攸关,终于冷静下来,想到局长室虽是独立办公,可这小子要是闹起来,惊动了其他人围观,争辩真钱还是纸片,不仅会丢了脸面,而且还泄露机密,弄得尽人皆知,就没法收场了。
更要命的是,万一事情闹僵了,弄到纪委法院去,他录音录像俱全,尽管收的是纸片,但他只要坚持说送的钱,我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弄不好丢了乌纱帽,那就什么都完了。古训云: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好先屈一下,把大事化小,保住官位要紧。于是,熊局长换了副表情,作亲切状,掩了门,对天雄道:“年轻人,坐下说,有什么事,可以商量。”
“熊局长,可以商量就好,我们也就是希望落实政策,把葛秀玲调回来,只要局长肯帮忙,收钱的事就算了。”
“可以可以,葛老师家女儿的事,我争取在一周内办妥,只是……我把事情办妥后,你那些证据也就没用了,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把它交给我。”熊局长忧虑道。
“只要葛秀玲能回城,我当然会交给你,不过坦率地说,这些东西是可以复制的,假如熊局长肯做个人情,把她安排到好一点的中学,作为对等回报,我愿销毁所有证据。我是外地的员工,过几天就要回单位,以后你当你的局长,我决不再来打扰你。”天雄慨然承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尽力联系,把她安排个好学校,以后葛老师有难处,叫他直接来找我。”熊局长怕天雄复制证据做手脚,威胁他的乌纱帽,首次说了句人情味的话,自己也有些惊讶。
“那好,成交,到时候我会拿出诚意,彻底销毁所有证据,并替我叔叔谢谢局长,你上班还有事,我就告辞了。”
天雄说完,随即起身离去。熊局长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如梦如幻,伸手摸摸额头,体温正常,咬咬舌头,也还知痛,始信自己命还在,权也在,想到只要乌纱帽不丢,早点把事情办了早解脱,于是又振作起来,当机立断,抓起电话,拨通了秀玲的学校……
一周后,秀玲如愿调回县城,还被安排到重点中学;天雄也守信交出证据,解了熊局长的后顾之忧,一场云谲波诡的敲诈和反敲诈,就在天雄的筹划中以全胜落幕。
按说,天雄凛然正气,斗智斗勇,抓住熊局长软肋,用智谋逼他正道用权,既打击了贪官的气焰,又扶助了底层的弱者,于情于理,应该是做了一件好事。然而,如果囿于陈规,提到法律层面,毕竟用纸片冒充钞票嫁祸官员,属栽赃欺诈行为,届时界定孰是孰非,还真的不好说呢?可现实情况是,一件原本按政策兑现的事,正途几年无果,歪道立马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