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四季的故事】急诊(小说)
闹铃响起,珏晨摸到手机一看,六点三十分!伸个懒腰,起床!
刚爬起来,走两步:啊!啊!不行!快步抢到沙发前,一头栽下去。这么晕?为什么?躺躺吧,也许会好些。自己安慰着自己。
还是不行,天旋地转,头胀且空,仿佛与肩颈脱离了似的,不受控制。胸口憋闷得慌,浑身虚汗直冒,没一点力气。
低血糖?脑出血?
勉强坐起来,好像头没那么难受些。腹部又开始不舒服,这是要拉肚子?撑着爬起来,跑到厕所。蹲下去的时候,珏晨在想:如果就这么死在厕所里,太难看了!不行,得坚持住!
缓慢起身,走到洗脸台前,想洗把脸。突然一阵一阵的呕吐,吐出几口黄水。思维却异常清晰。是不是食物中毒了?不可能啊!我晚上又没吃什么,就一勺黑豆,几口芝麻,一杯牛奶,这怎么会中毒呢?如果中毒,昨晚就该发作了。可是,不是中毒,怎么会又吐又泻呢?
勉强抹了一把脸,刷了几下牙,珏晨倒在沙发上。还是天地不分,坐不得,躺不得。坐着身子撑不起头颅;躺着,旋转得难以忍受。
必须去医院!想打120,珏晨没力气摸手机。而且,住在这里,没有门牌号码,120也找不到位置。
“咔嚓”一声,有人开门。珏晨突然想起,弟弟今天早上到怀化。内心一喜:有救了!
打车到一医院,挂急诊科。护士台好几位护士,没人过来招呼。珏晨自救似的主动喊道:“护士,我要看医生!”
这时,才有一位护士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头晕,晕得不行,难受死了!”
看她站都站不稳,一位护士推了辆轮椅过来,扶她坐到椅子上。还是晕,不敢睁眼,头抬不起。感觉一分钟都受不了。
一诊室门口,有位值班医生,估计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富裕的头发乱糟糟地竖起,戴着口罩,但看得出来,个子不高,其貌不扬。
他慢悠悠地打开抽屉,拉出键盘:“哪里不舒服?”
“头晕,晕得难受。”
接过挂号单,瞟一眼,又递回给弟弟:“去换个号,换成16块的。”
珏晨心里急啊,万一脑出血呢,这样慢悠悠地,耽误了治疗怎么办?
于是闭着眼睛对弟弟说:“你快点,找不到地方去问护士。”
胸口闷得难受,医生翻开珏晨的眼皮,看了看,冷冷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早上起来拉过一次,吐了一次,”珏晨歇口气,慢慢找感觉,“胸口闷,感觉心悸,心跳快,胃也难受。”
“几点开始晕的?”
“六点多钟起来的时候。”珏晨感觉难受,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这都两个小时了,才晓得难受!”一点情面也没留,口气生硬得像仇人。
弟弟换号回来了。
“本子呢?”
“没有。”
“去买个本子来。我给你开单子,先做检查,排除颅内出血。”
“颅内出血?”真像自己担心的那样,真的可能脑出血?这可怎么办?弟弟对医院一点都不熟悉,跑来跑去不误时间吗?
“医生,你能不能快点?如果颅内出血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珏晨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哎呦地呻吟。不是痛,是难受。喊一喊,就能缓解几分。
“喊什么!”
“很难受!”
“出气还大口点啰,那就不难受了!”医生几乎是在骂人了。
珏晨气啊,就自己的性格,什么时候受得了别人这样的委屈?可是,没办法,得求他救命啊!忍吧!
“手麻吗?”
“不麻。”
换来了本子,护士带着去抽血,然后转身走了,丢下一句:“抽完血就去做CT。”人就不见了。这医院重新装修,门诊搬迁后,珏晨都找不到方向,莫说弟弟了。急诊室七拐八弯的,到哪里去找CT室?
抽完血,珏晨告诉弟弟:“你快点,找不到就问,见护士就问。”
突然之间,双手开始发麻了。从手臂到指尖,一阵一阵地麻,仿佛随着脉搏的跳动,那种麻胀的感觉,也一浪一浪的。
到了CT室门口,等,等!
轮到珏晨了,医生扶着躺上去。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坚持住,不能出血!菩萨保佑,不能出血!如果真的出血了,凭急诊室这个效率,不死也会瘫。那时,女儿怎么办?她调整呼吸:放松,放松,轻轻地,呼——吸——
做完CT,弟弟推着轮椅,满走廊里转。终于找到了护士台,问护士:“CT做完了,现在怎么办?”
“去留观室躺着。”
“留观室在哪里?”弟弟问。
护士手一指,还是找不到啊。
手臂越来越麻,越来越麻,而且抖得厉害。头依然晕得不知所以。
“去问医生吧。”珏晨无力地催弟弟。
再次找到医生办公室,都九点多了。医生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先去留观室,我给你配药。”
珏晨实在忍不住了,若在平时,早就发飙了。她脑袋歪斜着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终于知道了,医患关系紧张,不是没有原由的。民有刁民,医有恶医!唉,唉,如果我要脑出血,早就出血了!靠你们抢救,靠不住!”
不知说给谁听,闭着眼睛,一顿乱讲。
肚子不舒服,想去厕所,怕自己站不稳;不去,又怕吊水的时候把持不住。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让弟弟找厕所。
好在留观室的旁边,有一个公共卫生间。一间,男女通用。没办法,只能下了轮椅,自己扶着走。推门进去,天哪!便盆里堆满了大便,洗手池子的水满出来了,地面上到处是污泥、积水。天哪,自己穿的是布鞋,这怎么进去?其他地方肯定还有别的厕所,可是,双手抖抖索索,麻木得没有半点力气,头晕得分不清方向,哪里还敢到处找厕所?时间就是生命——这才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啊!扶着门迟疑了一会,不行,肚子很不舒服,坚持不了多久。一咬牙,进去,又抖抖索索地关上门。
这人啊,是要逼,逼到了这地步,这种地方也敢蹲了。
好不容易躺到了留观病床上。放心了,躺下了。这会该有救了吧。
可是,半天,都不见医生护士来过问。
打发弟弟去催,只说还在配药。
就他们这个效率,急诊?
急得珏晨心里发恨。
好不容易等到护士来了,挂上水,准备注射。
实习护士捆好带子,拍拍血管,珏晨转过头去。
“哎哟!”这一针扎下去,偏了,疼得珏晨大叫。这么粗的血管也能扎偏?
“唉唷,你是实习生吧?”
“是的,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你重新扎吧。”
这时,匆忙进来一个穿白衣的,估计是老护士了。珏晨对着她说:“给你们提个意见啊,我今天感觉特别危险,可是,到这个时候,九点半了,还没扎上针。如果真的颅内出血了,我得在出血前,交待我的家人,往死里告你们!”
“不好意思,太忙了。”
“是忙吗?早上来的时候,问诊台堆了一堆的护士,都不知道干什么!”换口起气,继续说,“你看住院部,除了医生态度不好,工作是井井有条。你们急诊科,管理太混乱了!”
吊上了水,珏晨放心了。不管药水效果怎样,总不至于继续严重下去。至少,出血的可能性小了。
心静下来,想起自己一路的催促,抱怨,还有喋喋不休的担心,自觉羞愧:人还是都怕死,到了这个份上,什么境界,什么涵养,什么面子,都是笑话。
别去关照内心,一关照,太丢人了!
唉,还是晕,没缓解。
弟弟、弟媳买了些东西。吃了几个草莓,喝了一口汤,太油腻。
弟媳又去买了一个馒头,吃下去,睡一觉吧。
等到打完两袋水,症状减轻了。珏晨滑开手机,开始发信息请假。
下午三点多,水吊完了。
起床,走一走。
还是晕,浑身没力气。
但没早上那么难受了。
休息片刻,去一诊室找医生。
换了一个人,这个也是三十来岁,长得比较清楚些。
诊室里好多人。珏晨等在门口排队。
轮到她了。医生头也不抬:“什么事?”
“想问问情况?”
“病历呢?”
“不在你桌上吗?”
他翻了翻面前的两堆病历:“没有。”
“我是早上进来的。”
“哦,头晕的那个?早上交班医生给我说了一下。”抬头,望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去拿病历来呀?”
“在哪?”
“护士那里。”
珏晨慢慢地走到护士台,没有人。东瞅瞅,西望望,有一个护士正在门口接病人。
等到那个护士将新病人安顿完毕,问她要病历,她说不在。应该在留观护士那。
又回到留观室,仔细一观察,原来,留观走廊的尽头,还有一张小桌子,桌前一个护士站在那。天哪,这里还藏着一个护士台?
拿到病历本,一诊室里面又有两家病人。
好在不着急,慢慢等呗。
终于都打发走了。珏晨拿着病历本进去。
“医生,我到底怎么了?什么原因?”
“眩晕症。”
“怎么造成的呢?我的血糖怎么样?同事都说是低血糖。”
“我怎么知道你血糖怎么样?”他表现得很不耐烦。
“早上不是抽血了吗?”
“单子呢?你不拿单子来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单子在哪?护士不会去拿单子吗?”
“谁不知道都是自己去打单子?”他声音有点高了。
珏晨又一次忍不住了,尽量克制着压低分贝:“自己去打单子,你也说一声啊!谁都没说,我这晕头转向地一趟一趟的跑,什么意思嘛!农村来的病人,他也知道自己去打单子?你们急诊科管理怎么这么混乱啊!”
没有力气,否则要咆哮了!
转身出去,找到机子,将单子打出来。
再来排队。
将化验单与病历本一起交给他,看着那口罩布上总是皱着的眉头,真想扇他一个耳光。
“怎么样?”
“眩晕症。不要紧。”
“可我还是好晕。”
“回去好好休息。”他合上病历,递给珏晨,不停地挥手让她出去。
“不需要住院吗?”珏晨接过病历。
“好了,好了,不需要。血糖有点高,但不要紧。”又一次扬手催她出去。那口齿,像珏晨发麻的手指,抖抖索索地,语速又快,又含混不清。
“以后要注意些什么?”耐着性子,最后一问。
“不用,吃点水果蔬菜。”含混不清地倒腾出几个字,又转头看电脑了。
珏晨退到病房,对照单子仔细一看,气得大骂:“妈的,这一天,就这么几袋水,900多块钱!竟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连日后注意些什么,都不愿交待几句。”
然后缓缓起身,穿上外套,摸出手机:“早知道不是脑出血,就该去看门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