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美哉!竹荪(散文)
几次游走黔东南,只要行程方便,我都要去黄平县城东的东坡山采些竹荪。
当我徘徊在古木参天、小溪萦回、青藤缠绕、奇峰隐现的黄平飞云崖时,平素荡漾于心的七情六欲之波,便静如古井之水,凸显澄澈。眼前的一切,若真若幻、如梦如画。随着脚踏石板路的沙沙声与珍禽啼唱,一座拱桥在山林深处出现。于是,我倚着桥栏东望,一座造型精致的石坊岿然入目。醒目的镌刻,是清代云贵总都鄂尔泰的所题的“黔南第一胜景”。我茫然四顾,未能寻到胜景何在,且题额没有下文。其实,稍有悟性的游子,略作联想应知:真正的胜景,无需指明具体地点。因为,自己早已在胜景之中,全凭自身感悟。想到此,我淡然一笑,下桥前行,有幸邂逅明代学者王阳明为“圣果亭”题写的《圣果亭记》碑。于是,我怀着崇敬心态,站在文思苍古、笔力遒劲的碑记前品读。与此同时,忽看山林溪畔,蓬发着亭亭玉立的竹荪。
清代袁枚,在一些食疗著述里,多次谈及一些偏爱山珍野味的古代名流。其中,便提到这位曾办过“阳明书院”的教育家、哲学家、军事家王阳明。
历代大多奇才,一旦被贬谪、被冷落、被排挤,多会引出超脱是非之后而萌生的闲情雅趣,特别是一段段食趣。由此而生的诗文与动作,尽管与当朝的风云变幻无关,却实实在在是自身性情的衍化、升华的成果,以致让后人在咀嚼美味时,自然追念起他们的风雨历程与砥砺前行。唐代杜甫的《槐叶冷淘》会让人想起古时的冷面,继而联想诗圣弃官、客居秦州、流落剑南的凄冷;宋代苏轼的《猪肉诗》,让人想起他在西湖带领民众构筑苏堤的口碑,继而联想到为官一任的价值;明代刘基,阐述造豉造酱之法的《多能鄙事》,让人想起老人家被奸佞胡惟庸暗算之后的怅然……王阳明也是如此,他在风华正茂时,便因反对宦官刘瑾,而被贬为贵州驿丞。所幸的是,他在山林独步时,发现了仪态典雅、披着白色网裙状的竹荪。面对卓尔不群,从竹根破土而出,一夜间便可长高数厘米的菌类,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分,突发奇想。
于是,这位怀才不遇的奇士,采回了一些竹荪,试做了几道素菜,味感竟然出奇的鲜美!袁枚在食趣的记载中,写到此处,也曾拍案大呼:“阳明先生乃书生之楷模,黔东竹荪乃山珍之绝品。二者相向,其雅境相得益彰。”
既然深入贵州,理应该尝尝汤清色靓、味道鲜美的“芙蓉竹荪”。青花盏汤波的浮面,飘移着数瓣时令鲜花,汤勺搅处,银白脆嫩的竹荪便在清波间旋回,在舌尖儿的味蕾与之相触前,一缕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息已然令周身爽畅。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基辛格博士访华,曾对贵州“芙蓉竹荪”大加赞赏,上海市食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周三金先生在《中国食典》中,把这段“食话”浓浓地描上一笔。
那日,我采了一篮刚刚从竹根间萌发的竹荪,沿着烟岚萦绕的山林小路返回。我边走边想,《明史》文字中,称阳明先生是当代文臣用兵第一人;清代李笠翁,称阳明先生“哲思奇远、文思高深”。其实,阳明先生的才情,又岂止文治武功?先生烹制竹荪佳肴,也与众人大不同。由此可见,闲适散履淡化功名,有时也可造就奇才的不寻常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