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山里的天黑的本来就早，何况现在是冬季。才过5点多点，夕阳已经掉落到西边的大山背后，黄昏就像一位不速之客，提前光临到崖下洼村。
　　 拐子的腿脚有点毛病，他年轻时上山砍柴，不慎从山上摔下来，虽然命保住了，但身体落下残疾，打那以后，走路就不利索了。自此，村里人都叫他拐子。拐子就拐子吧，虽然不是好名字，但拐子乐于接受，因为这绰号毕竟是事实，村人并没有冤枉他。
　　 拐子从家里出来时，一条光影紧跟在他身后，从吱吜作响的柴扉里挤出来，狗一样尾随在他身后，好像他拖了一条硕大无朋的白尾巴。
　　 他听见妻子菊香在身后祷祝般说，你快去吧，黑夜给你留了一条缝，说不准今晚事儿能办成！
　　 拐子心头涌上一阵热潮，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掂了掂右手提的两瓶红青稞酒，疾步向夜色里走去。
　　 菊香是个盲人，很小的时侯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所以白天黑夜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为了节省电费，拐子家里很少开灯，但今夜，菊香因为拐子要去办大事，特意为他开亮了院里廊柱下的电灯泡。
　　 拐子是去响水河村，找新上任的乡长梁春生，问询关于申报低保的事。他听村里梁春生家的亲戚说，梁乡长今晚回了老家，因为梁春生老爹病了，梁乡长回老家去探视生病的父亲。
　　 听到这个消息，拐子非常激动，立即赶回家里，和菊香精心地密谋一番，然后从柜子深处找出珍藏多年的两瓶青稞酒，想去梁乡长家意思意思，让梁乡长再给他家安排两年低保。
　　 拐子家里有两个残疾人，还供帮着一名大学生，所以论起经济条件，他家是全村垫底的。虽然日子过得有点艰难，但村长好像不知道他的难处似的，多年来，只让他家先后仅享受了三年的低保待遇。
　　 前两次，村长说低保不能搞终身制，否则就会沦落为懒人的福利金，所以隔几年，才给他家安排一次低保。前年，拐子的儿子小文考上大学，为解决学费困难，村里给他家又安排了一次低保，但好景不长，去年又取消了。
　　 拐子去问村长，村长说，你家小文考上大学，村里理应该给予一定的帮扶，但乡上已经给你家发放了三千元贫困大学生资助金，据说学校里也给小文发了贫困生补贴，另外你女儿小怜春节期间出嫁，你家收了男方家一万元礼金，所以呀，一个人的屁股，不能同时骑在三、四匹马的背上，应该让大家都有马骑。再说，论起经济困难的家庭，村里又不是独你一家，这低保也不能像大烟鬼的烟枪，老由你拐子一个人搂着不放，也该让大家轮流坐庄，免得别人眼红了说闲话闹矛盾，因此你家的低保，只能先取消，待过几年后，再想法给你家评。说罢，就把拐子推出了门。
　　 拐子虽然生计艰难，但温饱问题已经解决，所以多年来，他自己从未主动争取过低保，村里给他，他就拿，村里不给，他也无话可说。但自从小文读了大学，学费就成了压在肩上的沉重负担，该借的亲友都借遍了，不得不把目光再次瞄向低保。
　　 拐子知道找村长没用，反正村长不可能再让他家当低保户了，就决定去找乡长，他已经几次去过乡政府了，也打听到了乡长办公室的门，看门里人出人进的，但拐子一次也没有踏进乡长的门，因为每次他手里都提着两瓶红青稞酒，怕给乡长带来什么麻烦。不送礼吧，他怕乡长不给他办事，送礼吧，乡里总是有那么多人，乡长咋好意思收呢！
　　 拐子也几次去响水河村找过乡长，但乡长的家里人都说乡长没回家，他把红青稞酒塞给乡长家人，人家硬是不收。
　　 拐子急匆匆地走在通往响水河村的土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妥。现在山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只剩下些老人小孩，睡觉早，所以村里家家都灭着灯，一片漆黑，连狗吠也听不到一声。
　　 拐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乡长家门口，但里面也黑着，已经灭了灯，估计乡长一家早睡了，拐子提着两瓶红青稞酒，在乡长家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响了乡长家的门。
　　 乡长披衣出来，拐子结结巴巴向乡长说了关于低保的事，乡长听后和霭地对他说，你放心，这个事我们会调查，如果你家确有困难，乡里一定给你解决。拐子把两瓶酒塞到乡长怀里，乡长不要，拐子见门半开着，就把酒硬塞进门里，转身飞也似地跑走了。
　　 不久，乡长领着一帮人来到拐子家，给他家送来面粉、食用油、还有衣物，并把五千元钱塞在拐子手里说，你反映的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今年的低保已经评给你家了，正在按程序上报，不久就能批下来，这些钱是乡政府的干部们捐的，希望能暂时缓解你家的困难。
　　 临走时，乡长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拐子家堂屋的柜子上，拐子一看，是他送给乡长的两瓶红青稞酒，拐子脸上红红的，十分难为情地搓着两只手。
　　 乡长走后，菊香甜蜜地把头偶在拐子怀里说，那晚你去找梁乡长，我给你开了廊柱下的灯，现在看来开对了，你出门时院里的灯亮着，黑夜给你开了一条缝。
　　 拐子把菊香头上的几根草屑捻起来，轻轻地弹到地下说，是啊，你说得对，黑夜对我开了一条缝，就把光明领进来了，现在我心里亮堂堂的。
　　 菊香用脑袋拱了拱拐子厚实的胸脯，梦呓般地说，我的心里，也跟你一样，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