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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云】父亲(散文)


作者:立家承如训 布衣,136.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28发表时间:2018-06-02 23:14:54

【流云】父亲(散文)
   年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右腿膝盖偶尔会感觉不适,在步行的时候就像是生了锈的折页扭动不畅一般,不时会轻微地别一下。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指我想不出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何在;而熟悉是说,上次发生同样症状大概是在八、九年前。
   八九年前我还在铁路工厂里搬铁,平时用的那个工具柜体量巨大,两扇铁门关闭的时候咬合不紧,在上锁的时候要用右腿膝盖用力顶住,借以助力才能将门锁锁上。每天如此,一段时间下来之后,在行走的时候右腿膝盖就会出现上述状况。
   那个阶段正是每年的春运之前,铁路系统最为繁忙的一段时间,我每天下班基本上都是繁星满天。即便是这个时间,路过父母家的时候我一般都会进去看看。通常家里的情况是,病病歪歪的母亲一个人,或者看电视,或者早早睡下。这个时间了父亲会在哪里?不用问,家里每个人都非常清楚。
   那时候父亲的身体非常健朗,年近八旬的人了,依然耳聪目明,腿脚利落。作为退休多年的中学高级教师,他早已不再给学生上课了。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也没有那些诸如打拳,钓鱼之类的业余爱好,哪怕是跟老头们聚在一堆聊天晒太阳,他也从不参加。
   离家不远处有几家麻将馆,父亲在彻底封笔之后,就迷上了打麻将。开始的时候尚且有度,后来发展到每天晚上都要玩到10点11点才回家。这种玩法,不要说上了年岁的老人,就算是年轻人也吃不消吧。终于,在我的右腿膝盖发生异样的那个晚上,他带着浑身的烟味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很意外地发现父亲竟然早早在家,问他也不说话,母亲没好气地说,病了,心脏不舒服。原来那天父亲在麻将桌边突然身体不适,被人送回家里。
   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我既心疼又生气,怒火和无奈从心底升腾,我揉捏着膝盖说:爸,你玩麻将没人反对,输钱赢钱也从来没人问过,但你这种玩法恐怕不行吧。我妈身体这个样子,还需要人照顾,我今天腿疼的走路都不方便,孩子还那么小,你再病倒了,谁有时间照顾你?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别人考虑考虑吧。
   父亲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我无从了解他的内心活动和想法。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番话语气和口吻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一些,但我自认为这番话即便是有些不敬,总体上也是入情入理的。
   自觉问心无愧,说完这些我就走了。父亲在恢复之后仍然天天去玩麻将,既没有改变什么,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母亲跟我说,你爸说你嫌他累赘,不想养他了……原因就是上次你跟他说的那些话。
   听了这话我有点后脑发凉。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太让我意外了。一个原因是有关不照顾他不养他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另一个原因是,我没想到倔强的父亲内心里也会这样敏感脆弱,也会对我有依赖感,如此在意在他看来百无一用的我对他的态度。
   但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他从来没有直接跟我说起,我也没有找机会跟他解释。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任何解释也是徒劳。
   最后父亲卧床不起直至撒手人寰,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作为一个人子该做的事情。在父亲辗转床榻的二三年间年间,我并不敢说自己做的多么好或不好,付出也有,缺憾也有,委屈也有,感动也有。此时此刻父亲业已归西,故不必再说。
   只是我一直放不下的,不知道几年前我曾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他心存芥蒂直至最终,如果真是那样,可能才是让我深深内疚的遗憾。
   二
   或许在他的眼里我真的是百无一用吧,因为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自己从未令他满意,这大概是因为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太优秀了吧。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分,穷乡僻壤的穷小子考进上海的外语殿堂,即便在今天也是足以让人艳羡的事情,何况是在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
   因此在我小学毕业升初中的时候,他将我转进了他所在的中学,他自己则从高三直接调至初一,并且出任我们班的班主任。他的计划是亲自将我从初一带起,直至中学毕业,送进大学。这个看起来多少有点不切实际的计划的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父亲一旦了决定的事情,就很难再改变。
   从做出决定到付诸实施,整件事情并没有征求当事人,也就是我的意见,只是在木已成舟的时候,我被告知了一声。但是他显然高估了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对整件事情的接受度,同时又低估了他叛逆的程度。于是那个学期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
   终于有一次,我业已忘记了具体什么事情成为导火索,我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开口叫他“爸”。
   对一个叛逆的,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他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反抗,甚至从中寻求某种报复的快感。但恰恰被我忽略的是,我的这种方式,会对一个父亲造成什么伤害。父亲当时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在当时的我看来,像父亲这样的人,无异于铁石心肠——有什么东西会对钢铁和石头造成伤害呢?父亲对我长时间不开口叫他这件事似乎也麻木无知,既不询问也不打不骂,这让我在暗自窃喜之余更加确定,他的肚子里面就是钢铁和石头。
   但这幼稚的自以为是终于在某一刻瞬间坍塌。若不是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幼稚愚蠢到什么时候。
   每天下午放学父亲都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回家。那天和平时一样,父亲默默地收拾东西,我在一边等着。校长从一旁经过,看到我们就跟父亲开玩笑说,潘老师,你这天天风雨无阻的,真是父子行啊……我清晰记得父亲的脸色阴沉了一下,说,还父子情,连声爸都不叫……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眼看在一边的我。
   校长尴尬地笑了笑走开了,父亲收拾好没有招呼我径自骑上自行车。我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跳上车子,怎样一路无话地回到家。一路上我在想父亲是真的没有听清校长的原话,还是故意将“行”念成了“情”。从那之后我知道了脸红发烧是怎样一种体验。
   但是我无从体验父亲在这件事情中我给他带来的伤害,直至我自己也身为人父——作为一个父亲,最难以接受的可能就是来自孩子的冷漠和敌视。
   没有打没有骂,也没有循循善诱或开导教诲,父亲仍然保持着钢铁和石头的状态,而我内心的坚持早已坍塌,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我重新嗫嚅地开口叫了他,那一刻,我记得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拾了一个儿子的心情。
   艰难的一个学期终于过去了,同样没有任何商议和征询,寒假结束后我被告知转学了,转回我熟悉的那所中学。我再也不必天天面对班主任是自己父亲的尴尬场景了。
  
   三
   三月十九日是父亲的忌日,写下以上文字是在两周年的前夕。两年前的此刻,父亲已然灯枯油尽,辗转床榻没有了日夜之分。一年前,我在老家父亲走出来的村子里偶遇他儿时的玩伴;当同行的表哥说出父亲乳名的时候,老人的嘴唇哆哆嗦嗦,喉结上下滚动,这个眉眼间与父亲多有相似的老人一生从未远离村子,我不知道父亲和他,谁幸谁不幸;告别老人之后我在祖田尽头祖父祖母的坟前跪下代表父亲深深地磕了头,然后将他的部分骨灰撒进了他幼时玩耍,老年时魂牵梦绕的河里。
   泪眼朦胧间是父亲最后枯槁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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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全文,字里行间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全是对已故父亲的回忆与怀念。第一二部分详写,分别叙述父亲的晚年和年轻时候的事,同时讲述自己作为儿子与父亲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年轻时的父亲从农村考入上海名校,并且学英语,在五六十年代是罕见的才子。而作者自己上学时因不能与父亲同日而语,又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被父亲转到他任教的学校上学。心高气傲的父亲甚至想亲自当班主任,把儿子亲手送进大学,但恰巧遇到青春期叛逆的儿子,最終不得不放弃心愿。而晚年的父亲,彻底丧失了知识分子的追求,沉迷于麻将使身体加速衰弱,犹如当年父对子的不满,如今是子对父的抱怨与心痛。这种情感令人心酸,为作者的苦痛、懊悔、自责而伤感。第三部分更深化了中心,表达了对父亲深切的思念!【编辑:莫道不销魂】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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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莫道不销魂        2018-06-02 23:18:04
  情感真挚,对父亲的爱很深沉!期待更多佳作!
用点滴文字,守候心灵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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