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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想井(散文)


作者:宋灵慧 白丁,85.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22发表时间:2018-06-10 18:00:34

井走了,要知道他的样子,只能靠想。
   起初,我跟井的关联只一个字:水。
   小时候,我家规模很大的。祖孙三代人,一群鸡鸭、两头肥猪、一条狗、一只猫,后来多了一头牛。每天几十张嘴,巴巴儿地等着水,更何况篱笆里种了菜,窗台下种了花。
   扁担光滑锃亮,在南墙挂着,父亲起床,它就醒了。抽着烟,不用扶,扁担在父亲肩头稳稳的。旱烟抽完了,天发亮了,三个水缸都满了。棕红的水缸,釉子最亮,菱块花型,盛甜水,从村外的洋井挑来的。这水,喝着甜,洗头发滑溜,奶奶说,这水皮子软。但熬粥不行,起坨子,糊嘴。黑色的水缸,釉子也亮,平面没花,盛范家井水。这水不甜,但熬粥恰好。灰色的水缸,粗粝,沿上一个裂纹,把着个大铁锔子,盛苦水。奶奶说,这水皮子忒硬,剌嗓子,洗手发锉,刷锅喂鸡猪浇园子行。
   有时候,我发贱儿,尾巴似的跟着父亲挑水。趟数多了,就发现了一个秘密,范家井离家很近,就在前台子上,苦井要穿过两条胡同一条街。我问父亲,咱家鸡猪们爱喝苦水?父亲把我举起来,我跟扁担一样坐在他肩膀上,说,这是规矩,范家井的水是吃的,不能糟践。咱家挑多了,别人家就不够吃。
   坐在父亲肩头,眼睛跟父亲一样高,忽然感到能看得好远。
   去村外挑水受限制,如果不浇地,开洋井就选一个响晴的下午。男人往家挑,女人端着大小盆、搓衣板,衣服、拆的被褥,散开头发,去井房洗。印象里,洋井就是红砖房子。水从一根粗管子流到屋外的池子里,水花四溅,像水做的树。女人们围着舀水,像围着一口大锅。洗了头发,梳顺晾着,木梳子头发上一簪,搓板子盆里一架,噗噗噗,雪白的泡沫飞起。太阳底下,孩子们,一瓶洗衣粉水,一根苇管,冲天吹,满天的泡泡。
   长到父亲肩膀时,父亲给我做了一副小挑子,小扁担,小水桶。我不敢站到井沿上,更不会拽着扁担钩汲水。父亲说,脚生了根,滑不下去,祖祖辈辈挑水你见过几个掉井里的?手腕匀实抖几下,桶扣下,打得满,不脱钩。
   学会了汲水,挑起了父亲的挑子。大扁担又亮又颤,太诱人。个子矮,把钩子挽一圈,满桶挑不动,挑着半桶,也觉得威武。
   莫非跟我长高了,奶奶变矮了一样?我能挑起父亲的扁担时,井里的水皮子矮了,须在扁担钩上续一段绳子才够得着,半截街排队匀着挑水。住在胡同口一抹山羊胡子的范姓爷爷,不挑水,每天围着等水的人群转。最后,爷爷说,淘井吧。
   本来,井是一两年淘一次,淘出淤阻泉眼的泥,井水明澈,长得快。老少爷们一招呼,俩年轻人下到井里,井沿上围着一圈,接力似的,倒水,倒泥。水不多,泥也不厚,零星地捞出几个扁担钩子。没有赶上插手干活的爷们,忙不迭跑去联社买几包烟来,给大伙儿分了。叼着烟,老范爷说,日本子跑的那年,我淘的井,淘出甜瓜手雷,财主家扔的匣子,东西多,泥厚,淘完那水滋滋地长。这几年不看好,实在不行,顺着这脉,在台子下边挖一口吧。
   后来,真的在老范爷的指挥下挖了一口新井。新井上水那天,老范爷跟老井蹲在台子上,瞅来往的人。老范爷说,老井多大他不记得,但新井撑多久,他算得出。终于,新井在老范爷去世前就枯了,跟新井一块枯的还有苦井。
   没有了井,村里修了一条暗渠,把洋井水引到村边一个大罐里,放水敲钟。去罐里挑水,全然没有了井沿上脚站稳、腕晃动的英气了。
   井走了,我也离开了村子,许多年轻人也相继离开。进城的,出国的,读书的,经商的。村里的人气也跟井水似的瘪了下去。偶尔回乡,会聊起井,可年轻人没有井的影像,熟悉的是动漫大片。前些天,我高三的学生读“登高万井出”,居然不知道“井”指村落,他们没办法把“井”跟人家连起来。
   参加南水北调采风,站在一个水站出口,看到从千里箱涵流出的长江水,又看到了井。只是一个竖直向下联系古今,一个横卧南北联系你我罢了。其实井跟我关联不仅仅是水那么简单。那年隔壁妹妹顽皮倒着走路,掉进了范家井,捞上来,毫发无损,坐在地上笑。老人们说,咱井不馋,善性,里面有老龙王驮着。当下,她母亲冲着井磕了仨响头。
   井就是一位长者,一直在借“水”跟人对话。井沿上,俯身站稳,手腕抖动,点击了他灵魂穴位,水就汲上来了,这该是他对人的恩赐和谕示。镜子一样,他记得祖祖辈辈的面孔,熟悉人们的足音。那些年,人们离开村子谋生,叫“背井离乡”,井是家,是根脉。喝同一口井水长大的,音相通,气相凝。如今,走出村子叫“出去了”,不仅荣耀,还不无了断的轻松。
   读到文友写的“盘古井”,很有触动。以一口井为触点,散开去,挖掘出了一座古镇的血脉。盘古井,几百年还在,不像范家井,填了,被压在房底下。选个时机,我想去看看盘古井,就像瞻仰我先祖挂在墙上的像。
   这么多年,我想井,但没梦见过。老家有说法,过世的老人如果不叫子女梦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放心子女,一种是伤心子女。井是哪种原因,我倒不在意。我只怕,井走了,脉断了,捆着人心的绳子会松。
   井,比我,我的父辈祖辈,年岁都大好多好多,他来过,只把水留在我们生命里。究竟他要告诉人们什么,我实在没办法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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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逝去的井水,曾经养育了多少人,在那些物质极度溃乏的年代,一点井水有时就是活下去的希望。也许有着相同的经历,也许我也是喝着井水长大的,读罢此文,总有一种亲切和温暖在周遭蔓延。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家家户户安装自来水以后,井就彻底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下,但只有那些喝着井水长大的人才能回想起井水的香甜。挑水的扁担还在,挑水的记忆还在,只是没有了深井的踪迹。作者此文,可以唤醒一代人的记忆,可以做为历史考证的依据,在史学上有很大的贡献。好文倾情推荐共赏!【编辑:红尘一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1200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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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18-06-10 18:03:25
  我们家井的痕迹还在,搅水的辘轳也在,只是怕井里掉下去人,早已把井口堵得死死的,此文也把我拉回到了有井的时代,好文佳作。
2 楼        文友:红尘一莲        2018-06-10 18:04:50
  问好老师,感谢老师支持星月,期待老师更多的精彩美文。
3 楼        文友:柏丫        2018-06-10 18:18:23
  笔触细腻,点点记忆点点乡愁,字里行间渗透着对井的深情怀念。好文,赏读。
4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18-06-10 23:01:13
  一口井,一份乡情,在过去,一个村庄的人都需要井水来维持生活,古井,默默地为人们奉献着生命之源。一篇朴实厚重的文字,喜欢。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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