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同是七零后，我大妮子二岁，是她邻家的哥哥。小时候的妮子，多动少静，平日里柔声细语，一副羞答答可人的小模样。如今，三十年多年过去了，逢人提及妮子，我都会不假思索：“小时候的妮子，内外兼修，爱笑，直言，活脱脱一个乖乖女。如今的妮子，怀旧，阳光，健谈。”
　　 那天，说道起小时候的美好时光，已是不惑之年的妮子，略带羞涩，低头乐了。她说：“童年往事像卵石般，一个压着一个，重重叠叠，快乐多彩，经年不忘，是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真的嘛，人生哪能都是阳春白雪？难道小时候的你没遇上星点不开心的事？”
　　 她“哧哧”笑了，说：“小时候，心中还真有那么一个梗？”
　　 “啥梗？恁些年了，咋没说过？”我快言快语，憋不住问。
　　 妮子：“嗯，多大的人了，咋还像小时候，看你急的啥？就不能耐了性子，听俺慢慢道来嘛？哈哈……”看我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妮子却不着急上火，专注的眼神，只看自己的脚尖，开口慢腾腾的话，声音不大却富有磁性。她说：“小时候，俺跟娘外出，你知道最喜欢啥？”
　　 我虽是一头雾水，却利落回答：“哼，还用说，肯定是喜欢听人家夸你学习好，夸你懂事、漂亮的好话呗！”
　　 妮子：“啍！你才稀罕那些肉麻的好话哩。俺那时，最喜欢娘给人介绍俺时说，这是俺家的娇闺女、小垫窝儿（老小）。”
　　 我憋不着乐了：“嗨，屁大点事，真没劲！为啥喜欢你娘这样土不拉叽的话？”
　　 妮子：“嘿嘿，那时候，俺跟邻家孩子一起时，有人问起俺，邻居总会向人家介绍完自己孩子，才轮到介绍俺，介绍时总会这样说，这是谁谁谁家的二妮子……那时这话，俺听在心里有落差，有种不被重视，见了外的味道。哈哈，这就是俺小时候一直藏在心里的梗，那时可介意了！”
　　 妮子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田间地头看夕阳，她说：“天边的云变幻莫测，任由自己展开想象的翅膀，幻想成童年里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徜徉期间，心里美美的，好开心。”
　　 夜幕降临时，妮子喜欢圆月。她说：“月亮圆时，悬挂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就像一盏硕大、电力十足的灯照亮整个世界。那时的月光下，能看清连环画书上的小人影儿，也只有在那样的夜晚，才有和小伙伴们疯玩的一幕幕——踢毽子、丢手绢、跳橡皮筋、过家家、捉迷藏……”
　　 “嗨，这些游戏谁没玩过？”想起儿时曾经的奇葩事，我忍不住“扑哧”笑了。
　　
　　 二
　　 妮子说：“俺不仅会踢毽子，还会自己动手做昵。”
　　 我回道：“记不清了，咋做？”
　　 妮子说：“嗯，俺做的毽子可漂亮了！大都是用花棉布条或几根好看的公鸡毛，加上一枚方孔铜钱做成。那是，踢毽子的游戏多是女孩子玩。对了，你不会忘了吧！那次，为帮我做一个漂亮鸡毛毽子，你和小强、二黑拿着棍棒追撵俺二叔家的那只长着美丽羽毛的大公鸡，你们三个几番围追堵截，一番人鸡大战后，你们抓着了那只大公鸡，在人喊鸡叫中，拔下十几根最漂亮的鸡毛。”
　　 “呀，记起来了。那天，闻鸡惨叫，你家二叔来了……”
　　 “哈哈，看到气呼呼赶来的二叔，小强和二黑脚底抹油——溜了。可你，不顾我大声劝说，硬是死死抱着大公鸡不撒手，一边用力拔鸡毛不止，一边傻儿吧唧地问我，够你做毽子用了吗？在我不忍直视，捂上眼睛的瞬间，听到二叔拍在你屁股上的巴掌又脆又响……”
　　 我下意识地摸摸屁股，虎着脸说：“呀呀，你个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说呢？那次一起玩丢手绢游戏，你可把我坑苦……”
　　 妮子稍一愣神，似乎记起来了。她故意绷起脸来，问我：“你说的是哪一次？”
　　 “哪一次？忘了！是那一次。十几个男女小伙伴扯手围成一个圆，放手或坐或蹲玩起丢手绢。你第一个拿着手绢在我们身后绕啊绕、转呀转，大伙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你绕了大约三圈半，若无其事走到自己的空位上，你坏笑的声音没落地，当我觉察到你把手绢丢我身后，一切为时已晚。因为玩游戏之前说好的，丢谁后面，谁没能及时发现，在行使新一轮丢手绢人权力之前，必须要表演一个节目。那次，在小伙伴们不依不饶喊破嗓子催促声中，我不会唱歌，只好急中生智，在憋红脸匆忙学起狗叫‘汪汪’、猫叫‘喵喵”、牛叫‘哞哞’声里，勉强过了关……”
　　 “哈哈……”妮子笑了，笑出了声，笑得合不拢嘴：“还说昵，那次捉迷藏，你藏在村东头你家的麦秸垛里睡大觉，害得我们到处找呀找，一直找你大半夜……”
　　 那个年代，儿时的晚上，在俺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十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老规矩包袱剪子锤，决定谁来捉人，“嗨、嗨、嗨”，胜负已出，妮子被蒙上了眼睛。小伙伴们赶紧各自四下散开藏起来。扯掉蒙眼的布条，妮子循声到处去抓人。一个小时过去了，妮子捉着了躲藏不严实的胖丫，押解俘虏般带胖丫回到聚集的大槐树下。听到胖丫被“捉”的叫喊声，躲藏的小伙伴陆续回来了。清点人数时，就差我一个。
　　 小伙伴们说：“唉，这个小子去哪了？”
　　 妮子说：“咋不见了你人影？当时，小伙伴们一起齐声喊叫你的名字，你就像消失了一般，不见半点回音。咋办？我只好招呼小伙伴们分头去找你……”
　　 “嗨，捉迷藏那点事……”当时，游戏一开始，我快速跑到白天踩好的点，到了俺家的那个麦秸垛，扒个窝儿藏起来。嗯，一等二等没人来，俺家的那个麦秸垛，竟迷迷糊糊入了梦乡。要不是小伙伴叫来家里的大人，一起找到大半夜，我差点一夜睡外边……”
　　 说起儿时过家家，羞红了妮子的脸。
　　 那次，玩游戏过家家。妮子用事先从家里拿来的一个皮娃娃当孩子，小伙伴们一致举手推荐我当爸爸。然后小伙伴们各自选好自己合适的角色，一大家子人，我领着几个小伙伴挑水、种地，演的有声有色；妮子在家做饭、哄孩子抱娃；大伙嘻嘻哈哈，乐此不疲。那时，若是遇上了大人，会害羞地装作若无其事，大人一离开，呼啦聚一起，继续玩。哈哈，儿时的这些事，每每想起来，都能笑掉大牙哩……
　　 妮子说：“小时候特胆小，怕鬼、怕黑，还怕长虫、怕坟头。尤其害怕坟头上的柳树，咋看咋像披头散发的恶鬼！要是谁家死了人，见到人家门口撒的烧纸、撒的灰，自己就会激灵一颤，浑身冷飕飕，就算闭上了眼睛，都要绕道走，轻易不敢过人家的门！”
　　 小时候，妮子趁她哥不在家，偷用哥的彩色蜡笔，偷看哥的连环画、万花筒，哥哥发现后，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或许是妮子曾在娘哪里告过哥哥状的缘故吧，他私下里常常编出鬼怪故事，吓唬妮子。妮子说：“后来，哥为了防她偷看他的画书，干脆直接将所有的画书转移到高高的棚薄上，妮子个矮，就算站到板凳上也够不着，一气之下娘面前告了哥哥的黑状。或许这里面也有娘嫌他不好好学习的缘故吧，她搬来凳子，一股脑儿全“缴获”。
　　 妮子说：“等她和哥哥放学回到家，哥哥发现他藏好的‘宝贝’不见了，跑去问娘，没文化的娘娘气呼呼地说，生活本就捉襟见肘，整天乱花钱买来这些于书本无用的东西，天天宝贝似地抱着看，有啥用？看看你的考试成绩，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问题相当严重！今个上午，你那些个无用的‘宝贝’，都被我抱到厨房灶膛里，一把火烧成灰了。”
　　 哥哥跑到厨房，看看锅底灰，哥没了“心肝宝贝”，心疼得“呜呜”哭成泪人样！
　　 妮子说：“前天，我逗娘说，当年你烧的哥哥那些‘宝贝’现在可值钱了，一本卖价好几百昵！”
　　 妮子的娘拍着大腿说后悔：“唉唉，天啊！要知道恁值钱，半本我也不舍烧啊！是不？”
　　
　　 三
　　 妮子说：“今年麦收季节，回老家的路上，金色的麦浪在广袤的原野上滚动，处处散发着诱人的麦香……不由然，想起了儿时的麦收，好难忘……”
　　 儿时的那个年月，对农村人来说，麦收是一件天大的事！麦子熟了，家家户户磨亮飞快地镰刀……那时，没有收割机，不论地里麦子有多少，全靠双手来收割。天没透亮，还是黑愣愣天空，就要头顶星月，手拿镰刀，肩扛木叉，沿蜿蜒小路，走向那片熟透的金黄，去收割全家的希望。
　　 妮子的娘说：“妮子还小，没睡醒咋办？”
　　 妮子的哥说：“把妮子转移到地排车上吧，我拉她到麦地路边树凉凉里，我们割麦，让她继续睡觉，行不？”
　　 妮子娘点点头：“行，等她睡醒了，帮着架个把，捡个麦穗啥的，也算没白闲着。”
　　 麦子割完了，妮子的任务就是树凉凉下看麦场，撵个鸡，看爹娘和哥哥翻麦、轧场、扬麦……
　　 妮子说：“小时候我可不是一般的倔，读初中的年龄，暑假三伏天，毒日头能把人裸露的皮肤晒疼、晒爆皮。那天，我学起娘的样子，背着喷雾器给棉花打农药，那时地里没井，灌水要跑到离棉花地一里远的大堤河沟里去，二三十斤重的喷雾器来来回回背肩上，一趟一趟循环穿梭，不到半响功夫，肩膀酸疼实难支撑，我对娘说，我撑不了了，咱回家吧，下午在干活行不？”
　　 岂料，娘说啥不同意，她扛上喷雾器坚持要干完活再回家。妮子拉长脸，嘴一撅嘴，自个跑到大堤上树荫下凉快去了，任由娘一个人在地里往返穿梭……
　　 妮子说：“几天前，和娘说起这件事，嘿嘿，她老人家还记着仇哩，轻点着我的眉头说道我。我笑着问娘那天为啥非要一个响午干完地里的活？你猜？她咋说？”
　　 我问：“为啥？你娘紧活呗！”
　　 妮子愧疚地说：“不是娘紧活，原来那天用的喷雾器，是娘跑了半截庄子好不容易借来的，人家说好只能借给俺家用一上午，下午必须要归还……”
　　 说起小时候的馋，妮子感慨万千。
　　 说起小时候的馋，我深有体会，最有发言权：“小时候，家里穷困。那个物质极其匮乏，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年代，一把花生、一个苹果、一个包子或烧饼都能解大馋！有时，黑面窝窝头里滴几滴棉油、放点盐，都会屁颠屁颠围着胡同乐呵呵显摆着转三圈！那时候，谁敢说没穿过漏裆裤子？谁不馋？！”
　　 妮子说：“小时候，趁娘和邻居说话的空闲，我搬个凳子爬上墙头，上到屋顶偷吃‘金贵’的花生。哪知脚没站稳，还没吃到一粒花生，人一下滑到屋檐处，我两手死死抓紧排列厚实的红瓦片，唉呀，娘，娘，鬼哭狼嚎般，惊慌失措吓破了胆……”
　　 妮子的娘和邻居闻声急慌慌跑过来，当时妮子的娘六神无主、吓傻了眼。要说还是邻居有经验，二话没说，慌忙搬来梯子，爬上来把哭成泪人、身子如筛糠般的妮子抱在了胸前。
　　 “哎哎，现在想起来都后怕，那时俺也就六岁大小的光景吧！唉，咋恁馋！”妮子嘴里吐着话，眼中闪泪花。
　　 妮子自小喜欢唱红歌，我曾经好奇地问过她。她买起关子，嘿嘿笑着说：“不知道了吧？还不是因为俺爹是个老革命！哈哈。”
　　 说起妮子的爹，小时候只知道他当过兵。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妮子的爹十四岁就入伍当了兵。听妮子的娘说，妮子他爹参加过大别山战役，跟随刘邓大军长途跋涉，没吃没喝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爹途径老乡的地瓜时，迫不得已地扒了一块地瓜充饥保命，临走时还不忘留下银元，写张纸条把情况说明。《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是妮子躺在爹怀里学唱的人生第一首歌……
　　
　　 四
　　 妮子说：“回味那个物质清贫的年代，让人心怀感恩、常念怀！如今，经过岁月酝酿，闪现出了金子般的光辉，很纯很真、温馨暖心……”
　　 昨天，妮子的娘叫来妮子和她哥。她颤巍巍，小心翼翼地不知从哪儿抱出一个旧纸箱。兄妹二人一头雾水。
　　 妮子的哥哥嘻嘻笑着说：“娘，看您小心谨慎的样子，这箱子里不会是金银财宝吧！”
　　 妮子白了哥哥一眼，说：“娘视金银财宝如粪土，不会是啥值钱的贵重东西。我猜……”
　　 “嗨，猜啥猜？”娘眉眼里透着乐，笑嘻嘻说：“‘粪土’也好，‘宝贝’也罢！这纸箱子里装有娘的不舍、心中的‘痛’！咱可说好了，娘打开这珍藏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你们俩孩子呀，可不许背后说道娘的坏话，哈哈……”
　　 妮子的娘打开了旧纸箱，哥哥瞬间热泪盈眶：“唉呀！娘……”
　　 妮子张开双臂紧抱娘，眼里盈满泪花花：“娘，那年的那天，您不是把‘它’烧成‘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