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好不好，百姓全知道。如今的惠民政策，特别是对咱老年人，免费坐公交；免费体检身体等等，那真是上鞋不用锥子真（针）好。
　　 可是日子再好，家家的那本经书，照样不好念哟。你看，晨练的人们刚刚散去，张奶奶与李奶奶就推着婴儿车过来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也巧了，张奶奶与李奶奶除了老家不同外，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她俩同年同月出生；同是外地人；同住儿子家；同住一栋楼；同样的带孙子。
　　 夏天到了，公园内外绿树成荫，大小草坪鲜花怒放。伴着强身健体的人们，鸟儿“喳喳”，蜂儿“嗡嗡”，蝶儿扑闪着翅膀翩翩起舞。尽显和平盛世，国泰民安。
　　 李奶奶偏瘦，入夏以来常穿件红底白边的长裙；张奶奶微胖，喜欢穿蓝底粉花的套装。
　　 “张姐，蒙蒙都会跑了，用不着学步车了，你家小石头正学走路，抽空给你送下去。”李奶奶对张奶奶说。
　　 张奶奶伸出右手，摸了摸孙子有些潮湿的后背叹了口气，驴唇不对马嘴地答：“你看看俺这记性，太阳这么大，竟忘了给小石头带凉帽了。真是的。”
　　 “昨儿你把帽子落在树枝上，赵大哥看你走了，就将帽子给了我。”李奶奶说着话，从包里取出白色小凉帽递了过来。又从小推车把手上摘下遮阳帽，戴在孙子蒙蒙的头上。
　　 “不好意思，俺整天丢三落四，总是麻烦你们。”张奶奶又叹了口气。
　　 “看你眼圈发黑，气色也差，唉声叹气的。怎，有心事？有话就和妹子唠唠，咱这年纪闷在心里可不好。”
　　 “也没啥事儿。只是晚上心慌，胡思乱想的睡不好。”
　　 “想姐夫了？”六十岁的李奶奶还留有年轻时的俊模样，她挑起柳眉，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玉牙，嘻嘻笑着说。
　　 “老伴老伴，老来要伴。儿好女好不如老伴好。耳朵都磨出茧了，谁说的？好像你没想过似的。”张奶奶白了李奶奶一眼。
　　 “是啊，我可不像你，天生好脾气。结婚几十年，对我家那口子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挑剔。就拿做家务吧，下班一进门，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帮你干吧，数落人家懒，没眼力见儿；帮你干吧，又叨叨人家笨手笨脚，站在旁边都嫌碍眼。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就自己干吧，累了更烦，你说能开心，能高兴么？自打分开后，才明白那口子有多知心，多重要，整天魂牵梦绕、牵肠挂肚。唉，这人啊，有时候很傻，有时候又很奇怪，不失去你就不懂得珍惜对方。唉，熬着吧，等孙子上幼儿园就完成任务了，就能回家和他团聚了。老了老了才活明白，要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到哪儿买后悔药去！”
　　 “你有盼，俺是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有家不能回。早着呢！”
　　 “说说就扯远了，问你要不要学步车？”
　　 “回家问下俺儿媳妇，要就上去拿。”
　　 “还是给你送吧！”李奶奶车把一转，进了小湖边的树荫。
　　 “别……”张奶奶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来回答。上次李奶奶送的小衣服，儿媳妇就非常不高兴：“妈，不是我说你您，什么破烂都往家里拿，也不怕传染上细菌，赶快扔了，快扔了。以后可别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捡的，是楼上蒙蒙的衣服……没穿几次，新新的……再说，我都用开水烫过了……”张奶奶看着儿媳的脸，小孩子干错事似的解释着。
　　 “都怪你儿子没本事不省事，硬逼我生二胎。这倒好，生活费、奶粉钱就不少，还有石头幼儿园马上就毕业，要想进所好学校，找个好老师和班级，听说就得好几万！愁死人了。”儿媳的眼里装满泪水。
　　 “俺，这，那，俺……”
　　 突然，儿媳提高了嗓门儿，一字一句地：“不管怎样，我孩子也不穿别人穿剩下的！”张奶奶不知如何安慰儿媳妇。
　　 自从生下小石头后，儿媳的脾气比原先还大。张奶奶生怕儿媳闹心，慌忙把那些小衣服装进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这时候，儿子回来了。
　　 “你回来干啥？还知道有个家？”看到老公，儿媳火冒三丈。
　　 “怎了？”儿子一脸茫然。
　　 母子连心，一旁玩耍的小石头看妈妈落泪吼叫，吓得哇哇大哭，任凭奶奶怎样拍怎样哄怎样逗，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白白，白白……”（抱抱）非得找妈妈。张奶奶没别的办法，只得将小石头硬塞进儿媳的怀里。
　　 “哭，哭，你爸整天忙忙忙，根本就指望不上，我好不容易休一天，幼儿园又有什么破亲子活动，烦死了！滚一边去！”儿媳将哭闹的小石头往沙发上一丢，捂着脸跑回卧室。
　　 张奶奶非常后悔，要不是因为那几件小衣服，儿媳也不会发火，儿子也不用请假，更不会让老板扣钱。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李奶奶是好心，学步车也不是衣服，可儿媳妇她要么？想到儿媳妇发脾气的样子，张奶奶就心慌、犯怵、害怕。童年的记忆最深刻，每当儿媳发脾气的时候，张奶奶的脑海里就会浮现自己读小学时的斗地主大会，联想到妇女主任振振有词、铿锵有力的发言声音；联想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音；联想站在台上低头认罪，胸前挂着牌子，瑟瑟发抖的父母……
　　 张奶奶心病燃起，心一酸，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出门在外，能遇上李奶奶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好人，张奶奶打心眼儿高兴。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啊！有些话可以和李奶奶讲，有些话只能闷在心里。还是老头子好哇，啥话都能说，啥委屈都能倒，好话孬话都能发泄。可那边地得老头子种，家得他看，女儿女婿又常年打工，留守的外孙女豆豆也得他管啊！
　　 “张姐，你的手机响了。”给孙子喂水的李奶奶转过头，提醒张奶奶。
　　 “唔。”张奶奶猛地回过神，慌忙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紧走几步来到荫凉里，从小车把手的布袋中掏出老年手机与装水的奶瓶，右手喂小石头水，左手接电话。
　　 这时候，李奶奶的小孙子下了车，欢快地拉起小石头的手，左右摇晃着，一个劲儿地说“希奇奇，希奇奇……”（希奇奇——小弟弟）
　　 小石头看到蒙蒙，顿时手舞足蹈，异常活泼，哇啊哇啊不停。蒙蒙的希奇奇搅和在小石头的哇啊啊里，接电话的张奶奶啥也听不到，对着电话直喊“喂，老头子，你说啥呢？”
　　 李奶奶从张奶奶手中接过奶瓶，蹲下来给小石头喂水，示意她去一边接电话。
　　 “老头子，吃饭没？”张奶奶先问。
　　 “还没呢。你好吧？”
　　 “挺大的人了，连自个儿都不会照顾，成天提醒你，结石毛病很顽固，必须吃早饭，而且越早越好。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啊？”
　　 “放心吧，俺的毛病俺明白，清早就吃了豆豆的几块饼干。今天地里也没啥活儿，马上就做饭。我看你呀，成天为这个操心那个操心的，照顾好你自个儿比啥都强。儿媳妇怎样，对你还好吧？还有还有，心口疼的毛病好些没？血压高不高？睡眠好不好？寄去的药管不管用？”
　　 老伴儿的声音，引得张奶奶热泪滚滚，泪水夺眶而出。她生怕电话那头听见哽咽声，使劲咬着嘴唇不敢吱声，用力平息自己的情绪。片刻，她才抹去泪水，使劲清了清嗓门儿：“都好。老头子，告诉你个好消息，小区门口有个孙大夫，俺看他技术不孬，态度好着呢，经常给李大姐和俺，还有那些老年人免费量血压。俺看孙大夫店里的药很全，下次你就别寄了。反正得花钱，不如就近从孙大夫这儿买，省得总麻烦人家。”
　　 “那也行。不过，千万别为了省钱买便宜的，负作用大。别忘了，咱虽是农民，可都有退休费啊，这身子金贵着呢，呵呵……”
　　 “嗯哪。老头子，照顾好自己，豆豆园里有饭，你一个人可别凑和。俺这儿你就放心吧，挂了啊！”
　　 十点半，孙子们该喂奶了，张奶奶与李奶奶推着婴儿车，与公园内那些替儿女看孩子的老头老太太打着招呼，朝儿子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