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进城住表姐家，置办衣服，烫了发；还买了甘油，蛤蜊油，口红，费尽心血要变模样。但脚大，没腰身，脸黝黑，不是说变就变，外表仍是乡巴佬。
　　 樱桃勤快，闲不住。表姐上班，便收拾家务，房间不大，三两下便干完。表姐要晚上回来，中午好凑合。有十二寸黑白电视机，为省电不去开。没有事，便站阳台看光景。楼不高，街上人看小，自行车，摩托车，像虫子游动，看得头晕。
　　 在老家，听人家讲城里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说得天堂一般。她羡慕，向往。盼下辈子托生城里人……
　　 改革开放，不少人进城创业，打工。她求表姐找工作，实现进城梦。
　　 农村从这家到那家，坐着站着都随便。碰到煮地瓜，玉米，拿起就吃，不分彼此。进了城，邻居防贼似的关起门，见了像没看见。倍感寂寞。
　　 有次，听街上吹喇叭。感到好奇，锁上门，跑下楼。原来是结婚的，缝纫机，摩托车，自行车，黑白电视机，樟木箱，衣厨，电风扇，棉被等装十几辆板车，像长龙游动。还有镜框摆着存折，用红纸金字赫然标明：还有存款玖仟捌百元！
　　 有人起哄，有的叫好，围得水泄不通。
　　 樱桃被声势惊呆，瞪大眼睛赞叹：“好派场，真有钱！”
　　 表姐楼旁边，有家理发按摩店，小姐涂脂抹粉，穿短衣短裤，露着胸脯，对过路人送媚眼。樱桃来时，沿路饮食店，旅店，也有穿着暴露的女孩拦车拽客。
　　 樱桃觉得城里人太开放，姑娘太不要脸，想想脸红。
　　 夜里对表姐说。表姐说：“城里人原来也封闭。开放了，胆子大起来，为了钱，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过去是穷光荣，现在都炫富，没钱装有钱。舞厅到处是，过去批封资修，现在是娱乐所。你工作正托人找，急也没用。觉着无聊，也可去舞厅坐坐。”
　　 表姐的话，引起樱桃兴趣。心想，既然进城，就应熟悉生活。想归想，做起来却不容易。见进出舞厅的，有年青的，也有老人。男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像模像样；女人连衣裙，旗袍，超短裙，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相拥着，说笑着，都很开心。连看三天，才忍不住进去。
　　 外面普通，里面豪华。早舞一元钱，踏红毯登楼。场地不小，张灯结彩，地面锃亮。撒石粉助滑，幸亏扶住，险些出洋相。还好没人注意。
　　 包箱内，人影绰绰，传出阵阵浪笑。包箱外，摆放茶几，靠背椅。三三两两地围一起磕瓜子，喝茶，说笑。
　　 樱桃拣边远座位坐着观看。
　　 服务员送来茶水。
　　 霎时，无数光柱旋转交叉，舞厅灯火通明，五光十色，优美的音乐响起。不少人起身相拥相抱，踩音乐翩翩起舞。大都男人带女人。男进，女退。花样百出，竟谁也不碍谁，踩不着脚。樱桃张大嘴巴瞅，越看越神奇。
　　 一曲结束，大家坐回位子，擦汗，喝茶。
　　 音乐又起，大家蜂拥而上，舞步又不一样。
　　 樱桃想起电影中，跳舞的都是有钱人。地下交通员混敌人内部，通过跳舞对暗号……想不到进舞厅观摩，心里暗好笑。
　　 几曲下来，一六十多岁秃顶老汉向她走来，躬手弯腰做邀请姿势：“请赏光跳一曲！”
　　 樱桃连连摆手：“哎呀，对不起！我来看看，不会跳！”
　　 老汉说：“没有生下就会的。肯学，我包教！”边说边拉。
　　 樱桃忸怩后缩：“不行，不行，我真不会。”
　　 “没关系的，来吧！”
　　 犟不过老汉，只好站起。
　　 老汉要她面对面站立，束腰挺胸，左手搭他肩，右手握他左手。说：“听我指挥，听准音乐右脚先退。”
　　 樱桃紧张得气不敢喘，分不清左右。
　　 老汉推着她：“好，来。一，二，三，四。慢，慢，慢，慢——”
　　 又踩脚了，身歪一边，脚立不稳。
　　 老汉扶住她：“别慌，对，对，就这样……胸不要贴紧，保持一指距离。”说着，用手比划，故意触她隆起的乳房。
　　 她慌乱躲闪，差点摔倒。
　　 老汉一把拉住。
　　 教舞可能都这样。她只好听从，不敢违抗。
　　 灯光渐渐转暗，变得一团漆黑。老汉一下将她搂住。
　　 她用力挣脱，却撞到旁边的人。引起怒骂：“捣什么乱？不跳滚一边去！”
　　 老汉不出声，暗示不要动。头贴近，呼吸带着剌鼻的烟味冲向她。手不再举，缭衣襟触她肌肤，肆意摸索，手不停下滑……
　　 在校时，男女一起都被人说闲话，更不用说接触和下贱动作了。樱桃羞辱，惊愕，恐惧，厌烦，拼命抗拒，将腿夹紧。真盼快点结束。舞曲却特别长……
　　 灯逐渐亮起，老汉才缩回手，摆起教舞架式。悄声对樱桃说：“这是为年青人开的贴面舞，也叫迷迷舞。每场半个多小时。灯暗，看不见，没人笑话，可放心跳。下次再教你！”语调淫秽，目光色迷迷。
　　 樱桃忙拉弄皱的衣襟，理好篷乱的头发，没听进一句，慌忙逃离。
　　 以后，樱桃常见那秃顶老汉与不同女人勾肩搭背，招摇过市。也看见按摩女进舞厅招揽生意。夫妻离婚，引起纠纷事屡见不鲜……
　　 她再没去舞厅。也没脸对表姐提起。感到城市是大染缸。要自尊，自强，娱乐不能堕落。愈加怀念乡间的质朴，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