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爱】久病床前(小说)
一
王有才脑梗犯了几次之后,终于坚持不住,偏瘫了。并且不会说话,被医院判了死刑。外地工作的四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回来了,王有才在医院住了十四天院后,接到病危通知书后出医院了,他躺在自家东西屋三间房子,东屋西侧大儿子为他买来的护理床上,面无表情,双眼禁闭,嘴角略有些倾斜,左侧高右侧低,嘴角挂着的两条竖纹也显得及不对称,两道浓浓的长眉毛也不规则的在抖动着,因为过于消瘦两腮有些塌陷,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深了,整个面部像涂了一层死灰,特别暗淡。
几个儿女都聚集在西屋,继续着家庭会议,王有才偏瘫需要人照顾,这种照顾不是几天几十天的事儿,虽然瘫痪不能动可活三年是他,五年十年都是他,看护成了大问题,姐弟凑齐了得好好商量一下。
还没等大姐小琴开口,老三是个急脾气,就第一个抢着说:“我现在忙没时间伺候,无论谁伺候我都一年给一万护理费。”
老二也不甘示弱,接着说:“既然有出价的我也出一万,我不会比别人少。”
老四可能经济条件不太好,没有吭声。剩下两个弟弟也一致表示没时间伺候出钱。
这时,王有才最小的孙子跑到西屋嚷嚷着:“你们都去看看吧,我爷爷正在往嘴里吃啥呢。”
几个儿女放下话题一窝蜂似的跑了过去,都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先进屋的两个是老三和老二进去一看,回头冲出里屋门,像房门外跑去,一边跑着还一边用手捂嘴干呕着,后进屋的老四和两个儿子也扭头走出门来。
小琴见状,停了一下,便快步走过去,王有才抹糊的满嘴巴子都是屎。
小琴抓过王有才的手,用另一只手拿卫生纸为他擦着嘴,小琴一边擦嘴里还一边嘟囔着:“老爸,再拉屎别乱动,这样不脏么,等着我收拾啊。”小琴一边说一边收拾,把脸洗净后,又把身子擦洗干净,把垫在身下所有的垫子都通通撤换了,忙乎一大阵,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王有才显得很安静,看着铺盖的很舒适,脸仍然毫无表情。
小琴是王有才六个孩子当中老大,他五十多岁,身体也有点虚弱,忙乎一会就满头大汗,这一大家子除了王有才,家庭之事小琴也是个主心骨。安排好王有才她把弟妹五人叫到西屋,小琴虽然一米六五个头,现在有些驼背,已经没有那么高了。她用右手撩撩挡在前额的短发,用一双并不怎么明亮眼神巡视一下,周围几个弟弟妹妹们,这时他的嘴角挤出一丝凉凉的笑意,接着又下意识的长出一口气,面部随即现出慈祥而又温暖的表情,她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对周围的人说:“咱家我是老大,今天咱爸病了,趁这个机会我给大家讲讲咱爸,不知道弟弟妹妹们想不想听?”
几个弟妹不知道小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互相对视了一下。
老三人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矮墩墩的,看上去很结实,圆脸黑呦呦的,看着有点蛮横,一说话高声大嗓的,略带些有钱人的霸气。她第一个接过话茬:“大姐,我看没必要说那么多吧,我没时间端屎倒尿的伺候,我出钱总算够意思吧,我也没说不管。”
还没等老三再张口,老二也接上话茬,老二是他们姐几个中最高的,瓜子脸人挺白皙,一头沙宣发,显得异常干练,她独自经营一个大型宾馆,也是收入斐然,二女儿说话也比较斯文一点:“我也说几句吧,父母不是一个人的,既然有人出价,我也跟着,我不会比任何人少拿。”
其余的老四和两个小儿子也都一致表示拿钱没时间照顾。
小琴又长舒一口气,扔用亲切的口吻说:“你们都各回各的,回去工作吧。”
老四首先高兴的说:“我就说么?啥事有大姐,都怕什么。”
小琴接着说:“咱们弟妹一共六个,一年十二个月,谁也不多也不少,每人伺候两个月,你们看行不,你们不是说了么,父亲不是一个人的,看看谁还有啥要说的。”小琴又补充了一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她,都只好很不情愿的点点头。小琴又说:“我是老大,先从我这开始吧。”都无话可说表示赞同。
姐妹们都走了,三间屋子一下空旷起来。
夜深了,王有才总是一会躺下一会又要扶起来,咳嗽的嗓子像拉风箱一样,小琴赶忙拿出四片甘草片和一粒阿莫西林给父亲吃下。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咳嗽声逐渐停下来。
小琴看父亲安静下来,她才轻轻回到火炕上准备躺下,这时父亲又用那只好使的手敲着床边,等小琴下地过去掀开他的被子,已经尿完了。小琴急忙又把湿垫子撤下把干的换上,她想这回换好总该休息一会了,可父亲扔在敲着床边,小琴看他神志不是太清醒,嘴里不断哎呀哎呀,发出痛苦的声音,她想父亲可能是身子疼,急忙把他身子侧过去,自己搬过一个小板凳坐下来,给父亲按着后背。按着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东边的天已经露出鱼肚白,小琴按摩的手轻轻滑落,眼睛也慢慢的合上了。
小琴心脏不太好,父亲又不会说话,每次想叫小琴,都用那只好使的手用力敲床,嘴上就会喊着“哎,哎”的声音,特别是在熟睡的夜里,每一次敲喊都会让小琴的心脏剧烈的狂跳一阵才能平静下来……
二
每个人看护两个月,时间过得飞快,两个月已经到了。小琴身体这段时间折腾的也有些不适,也在期待二妹能够来替换她。该替换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六天了,二妹那还是没有动静,她只好给二妹打个电话想催促一下。
打通了电话,还没等小琴说正题,二妹就痛快的说:“大姐我知道,你看护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该去替换你了,可是你不知道我这一堆的工作啊,真的是走不开呀,等会我给你发个红包啊,不让你白伺候,大姐,你在坚持几天我就去了啊,你就再帮帮我吧好么?我在忙,先挂了啊。”
小琴只觉得头晕晕的心脏又猛烈的跳了几下。放下二妹不说,最让小琴头疼的是,爸爸老卧床不运动就造成长期便秘,每次大便都要三四个小时才能便完,往肛门里打开泰路已经不管用了,要把堵在肛门硬硬的屎蛋扣出来之后,在用滴流瓶子和滴管往里点开泰路或者是肥皂水,爸爸每次都带着哭腔痛苦的喊叫着,每一声痛苦的叫声都刺痛着小琴的心。她一只手抚摸着父亲的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着:“别怕,不用着急,一会药物起作用就好了,先不要着急拉,等待药物起作用再拉就不费劲了啊,不然你要硬拉肛门会裂开,等一会就好了啊。”这时父亲才会安静下来,慢慢等待药物的作用、。
小琴每次看到父亲欲哭无泪的样子,心里都疼得被泪水堆满,总是一面安慰父亲一面背过脸去默默擦着已经留下来的泪水。这种心灵上的煎熬让她有些崩溃,她想休息一下,无奈她再次去拨二妹的电话,听到的是一串忙音。小琴看看床上的父亲,他异常的安静,面部表情也比以前好多了,她长舒了口气,为自己倒上半杯白开水,吃下了两片复方丹参片。
又过去几天,小琴觉得有些太累熬不住了,二妹电话仍然打不通,她想给三妹打个电话,想让三妹先替替自己。
三妹接过电话,还没等小琴张嘴,电话那头就哇啦哇啦不耐烦的说:“大姐不是我说你,还没轮到我咋就找我来了?”
“你二姐电话打不通,我想让你先替替我,我缓缓,过几天我在换你。”
“大姐,你整不了二姐,就跟我耍心眼,你知道我有多忙么?我现在真没时间,大姐你就再辛苦几天吧。”咔嚓,电话撂了。
小琴的心脏又狂跳了一阵。她的心不仅仅是病的难受,她又吃了几片丹参片。王有才虽然体质增加了一些,但神志还是不太清醒,他有尿了敲床,饿了敲床,有时小琴站在面前,他还在不停的敲着,小琴搬个圆板凳坐在父亲床边,一边给他按摩一边犯困,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没多一会儿,小琴和王有才就都睡去了……
三
又过去了俩月,小琴想了又想才拨通三妹电话,电话刚接通,三妹就毫不加思索的说:“大姐,二姐不是给你发了红包么?我没心眼,心直口快,发红包你就替她伺候爸爸了么?大姐有话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不就是差钱么?一会发给你,我也不比她给的少,放心我也是个孝顺女儿,你伺候爸爸不会让你白伺候的。放心吧,我忙撂了!”咔嚓,又是一串忙音……
小琴闭上了眼睛,用一只手扶着额头慢慢的做在凳子上。
王有才全然不知的又开始敲喊,小琴一惊快步走过去,俯下身问着:“爸您是饿了吧?”
王有才似乎很不高兴的朝她用力不停的喊着,小琴无力的说:“您等着我去给您冲碗米糊。”
王有才因吞咽功能有问题不能吃干的,一粒米也下不了肚,没多大功夫小琴就把一碗温热米糊端到父亲面前,怕烫到他,小琴把冲好的米糊碗放到凉水中凉的热度刚刚好才端过来。王有才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冲小琴大声喊着,并一巴掌把碗打洒,接着又猝不及防一巴掌打在小琴的脸上……
小琴呆呆的看着父亲才好久,王有才当过村书记,谁家有个大事小事都爱找他调节,他一个人挣公分养了六个孩子,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称职的父亲,现在的父亲咋就这样了,从小到大就没挨过父亲打。小琴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不是为挨了父亲一巴掌而落泪,她在想那么好的爸爸,为啥现在就这样了呢?她跑到外屋角落抱头哭了起来。
四
从此,无望的小琴,再也没有给任何一个弟妹打过电话,因为她也不想让他们误会自己是想向她们索要钱财,老四和那两个弟弟也没有联系过她,所有弟妹也没再有人打过一个电话,她也不再奢望有人替换了。
小琴更加精心护理,翻看《金匮要略》《伤寒论》,对照王有才的病症给老人熬中药,调理了一段时间,王有才干疮的脸逐渐红润,神志也渐渐清醒,小琴扶起父亲他一只手抓着床把手,能独自坐上十几分钟。她很欣慰,父女俩慢慢有了眼神上的交流。
王有才吃完三个鸡蛋的蛋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小琴立刻安慰说:“爸,没吃饱是吧,能吃饭是好事,没事一会觉得饿,大姑娘再给您做去啊。”王有才一边笑一边点着头。
夜里王有才醒了,他抬头望向熟睡的女儿,抬起要敲床边的手又悄悄的落下来,他看着女儿熟睡,望着女儿一脸憔悴的样子,眼角挂着泪滴……
转眼半年过去了,院子里,小琴推着轮椅,王有才坐在上面,正贪婪的吸吮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小琴推着轮椅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嘴角流露着温柔的笑意,还不时的凑在王有才的耳边说着什么。
突然,轮椅顺着下坡自己冲出了院子,小琴已经倒在了院中地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她醒来,无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四周,她才明白过来 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五
几个弟妹都在病房外看着正在急救的小琴,都在内心盘点着各自的良知,这时,老四递给二姐一个牛皮纸信封,说是在王有才褥子底下看到的,老三和两个弟弟见状也都疑惑的立刻围了过来。
几个人找到一个无人处打开了沉甸甸的信封。里面除了有两沓钱还有一封信,老二把钱装回信封,打开信纸看着,老二看信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她用上牙咬着下唇,本来一张挺俊俏的脸变得越来越难看。
信封里是小琴写给三个妹妹和两个弟弟的亲笔信,因为小琴没念几天书,所以信上字迹歪歪扭扭,信的内容是:
“二妹,我有话本想当着你们面,亲口给你们讲讲咱爸,让你们了解一下咱爸,可是你们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不是为我自己难过,而是为咱爸 难过,二妹你刚结完婚那暫,你俩虽然吃红本,可那时候你们却都没工作,又没有地,成了无业游民,吃饭都成了问题,去你姑婆家借了一百块钱,没等三天人家就来管你要,逼得你没办法跑回了娘家,你不会忘了吧?是咱爸赶着马车,拉着柴米油盐亲自把你送回去的,拿出家里要过年用的仅有的三百块钱,让你把借人家的还了,剩下二百做个小生意,现在你的生意做大了,有钱了,你却忘了在活不下去的关键时刻是谁救的你,吃水还不忘挖井人,何况帮你的是你的亲爹,如今你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你自己想想吧,我不想再多说。”
“三妹,你不会不记得你病重住院,本来你自己家就没钱,一看你得是肝昏迷,肚子里又怀着孩子,医生告诉你丈夫说你,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婆家怕人才两空放弃了,咱爸要把你送到省城大医院去治疗,可是你丈夫和婆家人不拿一分钱,是咱爸求亲戚求朋友凑的钱把你送去省城的,你活过来了,最后你跟对象离了婚,可是你治病欠下的债务都扔给了咱爸,他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过春节几年都没喝过一口酒你知道吗?为的就是还给你治病欠下的外债,现在的你是咋对待他的,你自己明白。你觉得给点钱就算够意思了对吗?”
“还有你们两个弟弟,咱爸望子成龙,想让你们出人头地,为了让你们念好书能考个大学,咱爸一分错钱不敢花,几十里路进城办事从来不花钱坐车,竟走着去再走着回来,去一趟得起个大早贪个大黑才能回来,饿了从来不舍得在街里吃一点东西,半路走累了就吃一块,早上从家里带在身上的玉米面饼子,赶在冬天,饼子已经冻的硬邦邦的,现在咱爸的胃病有多重,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两个上大学,咱爸又到处借钱给你俩交学费,你们出息了,成家立业了,咱爸又还了几年外债你们知道吗?他跟你们谁说过这些,他啥时候跟你们抱怨过,他一辈子对你们有过要求吗?他老了不能动了,还落下一身的病,你们都吓得老远,从来就知道给几个钱,钱,钱,他一个人养了我们一大家子八口人,我们却照顾不了他一个人,难道我们就没有老的时候吗?我说不定哪天心脏病犯了,我就把咱爸扔下了,你们看着办吧,大姐。”
几个弟妹都在心里喊着:“大姐,我们错了。”小琴病房外一片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