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石
像往常一样,铁石把他们堵在村口皂角树下。
一只胆大的小鸟,没有飞走,窥视着树下的三个人。
铁石垮着脸,垮得掉在地上似的,说的话,句句戳人:“不要叫我儿,我不配,我有自己的家。你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下一次,谁再来认我,我就把谁推进这个水塘里。”一只蛙受到惊吓,“扑通”一声,跳入水塘,一股浑浊透绿的浆柱随声而起,再落下。
站在铁石面前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两鬓斑白,谢顶,看样子六十来岁,紧紧扶住站在身边的女人,说:“走吧,儿子不认我们,再说也枉然。”女人脸色寡白,颤抖着,眼睛里透着酸楚,泪珠在脸上滚落,茫然望着铁石,既熟悉又陌生。女人慢慢转身,不甘地迈出步子,不断回头,似乎魂没有跟上。
铁石没有看一眼缓缓离去的两人,站在皂角树下,双手掐断一截树枝。远处有几个人,看着这里,指指点点。
皂角树很大,很老。树冠遮天蔽日,像一把经历了岁月洗礼的大伞。皂角树更像一位失语的老人,收藏着岁月的悲欢离合与酸甜苦辣。
那些令铁石心酸耻辱的过往,注满了他的眼睛,不,是填满了他失去眼珠子的眼眶。
三十多年前,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上面已有一个哥哥。母亲悄悄生下他后,不敢带养,父亲把超生的他送到乡下大姑妈家。大姑爹生病在两年前去世,他生前与大姑妈生有三个女儿。
大姑妈一人撑着整个家庭,起早摸黑,成天忙碌在田间地角。他只得与同龄小伙伴在皂角树下玩耍。
一天,残阳西斜,大地血红,他与小伙伴们玩得正开心,一个大人给正在玩耍的儿子一个煮熟的洋芋,牵着牛离开了。这小孩把洋芋掰着几块,在场的玩伴一人一块,边吃边玩。他坐在树下吃着,望着大家玩,不时地揉着眼睛。眼睫毛粘了一点金黄黄的洋芋面。突然,一只大公鸡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猛地朝他眼睛啄去。
大姑妈扒开血色残阳,“儿啦乖啦”哭着喊着滚来。残阳哭没的时候,大姑妈终于把他送到乡卫生所。出院后,他永远失去了一只眼睛。
皂角树叶青青黄黄,四季交替,他渐渐长大,小伙伴们再也不叫他小龙,喊他“瞎龙”。他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成长。关心呵护他的三个姐姐也相继嫁到外村去了。
他读书很厉害,成绩在班上一直冒尖。高中时,他特别喜欢同桌的女孩。女孩很漂亮,像一个仙女,声音甜美,笑时,露出的两颗虎牙也是美的,让他心里慌慌的。他为她做了很多事,耐心讲解各种疑难作业。她带各种好吃的给他,连晚上他的梦里,她也会给他好吃的。然而,他认为她的话对他是致命的打击,前程因此被断送。一个晚自习,停电,他在校园溜达,默默背诵英语单词。拐角处,一阵冷风袭来,他听到梦里的甜美声音与一个男生的交谈。那句话,深深烙印在心上,像一瓶高纯度毒药样的,足以毒死他。她对那男生说:“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独眼龙呢。我心里装着的人是你。”
仿佛掉进黑暗的万丈深渊,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他心脏。
他收拾东西,连夜跑回来。到村口,抱住皂角树,用头猛碰树干,眼泪如大雨倾盆,树干血红一片。
大姑妈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说:“大姑妈,我不想读了。不要父母给我钱,我不想让大姑妈辛苦。反正大姑妈把我养大,干农活不成问题。读书再多有什么用呢?我该养大姑妈了。”
“龙儿,大姑妈由你,读书辛苦,不想读就算了。只是,你城里的父母非要你读的。”大姑妈拉着他的手,心疼地说。
“他们管不着,再说了,我不会认他们的。”他背过脸去,摸着自己那只看不见的眼睛。
他背着大姑妈,哭了几天几夜。上大学可是他的梦想,他的成绩,老师说了,是读重点的料。
老师来喊,他横竖不答应,也不说原因。父母来,他不愿意见,躲了起来,爬在皂角树枝上睡了一夜。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他被遗忘了。他早出晚归,拉着老黄牛,他背上,不是柴就是草,从不空着回来。
白天,他汗流浃背,田间地头忙个不停。夜晚,望着清冷的月亮,对父母的怨恨犹如荒草在他心里疯长。
同龄人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他还是一人拉着老黄牛出出进进。大姑妈急了,求媒人张罗了几次,人家女孩嫌弃他只有一只眼睛。
大姑妈病了,临死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道:“龙儿,你,你本该幸福的,是,是你命,你命不好,来姑妈,姑妈家,害,害了你。姑妈,对不起你……”
他伏在姑妈失去温度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哭得老黄牛把牛圈门都拱倒了。父母来,他抹干眼泪,铁青着脸,不与他们说话。父母要他回去,他断然拒绝。他给自己改了名,叫铁石。
他沉默了,不再说话,人们偶尔听到他对老黄牛说:“阿黄,要是你是个女人多好。”
又到大年三十,家家忙着做年饭,贴年画,供财神。鞭炮声把白天吓跑了,他伴着黑夜,拉着老黄牛,慢悠悠回来。来到皂角树下,他望了望村子,看着不断燃放的烟花,对着老黄牛说:“阿黄,在这儿休息一下,这时进村,烟花炮竹会烦你。”
“大年三十都不歇活呀。”一个柔柔的声音飘来,带着香味。
“是你啊!一个人没年。”他脸上毫无表情,轻轻抚着老黄牛。
“是啊,一个人没年。可两个人,就能过年了。”说话的是小娥,村里的寡妇。小娥是孤儿,做媳妇后,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勤快是出了名的。她丈夫外出打工,听说发了一笔财,在城里找了一个女人。离婚后,小娥领着女儿过,“我留意你很久,其实你人很好。你总觉得自己只有一只眼睛,低人一等。其实不然,你很能干的。要是你不嫌弃,去我家过年吧,过完年,我去你家干活,你都三十岁啦。”老黄牛拱了拱他的身子,“哞哞”“哞哞”叫着,似乎在说,快答应啊,你不答应,阿黄要答应了。
村子里,烟花四射,炮竹“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酒肉飘香,过年喽。
铁石终于有了家,老婆是小娥。小娥的女儿甜甜地叫他“爸爸”。第二年,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
结婚的那晚,他抱着小娥哭了半宿,小娥陪他哭了半夜。
他变了,人们听得见他说话的声音了,他的声音有阳光的味道。
这天,小娥急急忙忙来地里,老远就喊他,说:“爸妈从城里打电话来。”
原来,去年哥执行公务,遭遇车祸而亡。今年初嫂子领着侄女,改嫁了。上个月,爸骑电动车买米,摔成重伤,瘫痪在床。照顾爸的妈病倒了。小娥说:“这是雪上加霜。”
铁石坐在皂角树下,身上的晚霞换成了月光,不知坐了多久。小娥来了,给他披上一件衣裳。小娥靠在他肩上,长长的发丝拂过他的脸,轻轻说:“再错也是咱的爸妈。明天我们一家都去。”柔柔的声音淌进他心房,像温暖的春风,化了铁石心肠。
这句描写,若改成“两搂多粗的皂角树杆长满了绿毛儿,一处五升篮大小长短的腐烂树洞,在树干上前后透着明儿。高高的树冠向方圆四周延展着,笼罩了附近四五家的土瓦房,几枝干枯的树枝戳向苍白的天空……”也许会更好些。
小说,尤其是短篇以下的小说,力戒模糊描写和使用成语。个见。
不仅仅是写短篇小说以下的小说,只要是小说,尽量少用成语。也许你有事没看到我在江山的讲座,这儿就不多说了。
至于你说的把我的那两句话,改成“两搂多粗的皂角树杆长满了绿毛儿,一处五升篮大小长短的腐烂树洞,在树干上前后透着明儿。高高的树冠向方圆四周延展着,笼罩了附近四五家的土瓦房,几枝干枯的树枝戳向苍白的天空……”这样好些,谢谢。不过从我的文来看,改了,就啰嗦了。因为:这是小小说,牵强的描写不好。里面那些具体的数字对后文有啥帮助?“两搂多粗”“五升篮大小”“笼罩了附近四五家的土瓦房,”这叫画蛇添足,细节失真,千万不能这样写。写小说,该具体要具体,改模糊要模糊。让读者跳过去的描写,不如莫写。
再一次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