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父亲(散文)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昨晚,我于就寝前多想了些关于父亲的往事,朦胧中他居然来到了我床前。我从迷怔中醒来,按捺住狂跳的心,很难再入睡。
原以为不爱父亲,甚至有些恨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冥冥中总会在该纪念他的日子想起他,如清明,如这端午前的六月十三日。这几天也一样,起初是丢三拉四,那天恍惚间将钱包丢在车上,寻找身份证办事时发现钱包不见了,惊出一身冷汗。除此之外,总会莫名其妙地伤感,我才惊觉内心的挣扎源于故去二十八年的父亲。前天,我沿青山湖徒步上班,听着降央卓玛的《父亲》,情绪翻腾,禁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是位中学语文老师,平生最大的爱好是读书,我幼年的记忆里除了他铁青的脸色、狂怒的骂声以及挨打后的皮肉之苦外,最温暖的印象,是父亲在油灯下的阅读。老旧的祖屋,一家五口(当时小弟弟还未出生)的卧室,兼作书房,一床一桌,混乱是生活的日常。可父亲总会沉迷于书中对孩子们的哭闹无动于衷。后来,我被舅舅带回家,在见到舅妈的一刹那大哭不止,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停歇。舅舅以为我们的缘份尽了,托信让父母将我接回去,父亲于哭声中来到我身边,一下子吓得我不敢再哭,一把搂住舅舅再也不肯撒手。
后来,许多年舅舅的怀抱是我最甜蜜的梦乡,那淡淡的烟草味一直缭绕不散,那是我感受最多、最亲切的父亲的味道。直到有一天舅舅遽然辞世,痛彻心扉的伤痛伴着毫无遮挡的伤害一起向我袭来。那时,父亲卸去了坚硬的铠甲,变得无比慈祥。
一九八九年四月,一个悲惨的夜晚,大雨飘泼,舅舅遭遇车祸在县医院抢救。下午四点多到夜里十一点多,舅舅一直昏迷,除了粗重的呼吸只有痛苦的表情,我擦洗他脸上的污血,我收拾他身上的呕吐物,我跪在他身边饮泣,祈祷医生回天有术。数小时的伤心欲绝,我几乎忘了我那八个月大还在嗷嗷待哺的儿子。父亲扶起我,牵着我的手导引我回去给儿子哺乳。当时,雨很大,父亲撑伞护着我,进了家门,照看儿子的阿姨说:“外公,您淋湿了。”才让我惊觉,只见父亲脸上淌着水,大半个身子湿漉漉的。喂完奶,未作停留,父亲又护我返回医院,未进抢救室,就听到舅妈的哭闹声,待见到我和我的父亲,舅妈好一通咆哮,劈头盖脸一顿责骂。暴躁的父亲一言未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接受妻嫂的训斥。后来,我离开家乡来到南昌,父亲写信安慰我,也叮嘱我不要计较,孝顺舅妈,与她和平相处。
父亲有些孤傲和迂腐,显得与俗世格格不入,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又在母亲和孩子面前保持威严,除了独自喝点酒外,与家人外人交流不多,许多事都自已扛着。当年忙于生计,我们又都年轻,对封闭的父亲了解不多开导更少,在遇人不淑的压抑愤懑情绪中,我们都忽略了父亲遭遇的中年危机,最终郁积成疾突发脑溢血,刚过五十岁就去世了。
我对于父亲的感知很片面,早先我只记得他对孩子们的严苛,后来由于舅舅辞世,不期然遭遇那么多伤痛伤害,我又怨恨于他抛弃我,在我尚未成熟还需呵护和支持时失去依靠,找不到归宿。如今想来,对父亲而言,在艰难的生活中,每一次抉择都是煎熬,每一回变故都是挣扎,他未曾开放的心灵更多的是承担和承受。假如他今天还活着,在子女幸福的生活里徜徉,含饴弄孙,当是另一番景象:慈眉善目。相信还会在整洁安静的书房里读经史子集,还会临习赵孟頫的《福神观》法帖,也会用难懂的普通话教生长在外地的孙女、重孙“白日依上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我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不多,他又英年早逝,我对于父爱的感知大多来自舅舅。如果舅舅还在,或是寿终正寝,父亲可能无法走进我的内心,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切和爱。其实,细细想来,缘于血缘的关切和爱一直都在,只是无从表达、无法表达,只是无暇感受,无机缘领受。年岁愈增,愈加觉得,因为身体里延续着父亲的血脉,天然亲近自不待言,品格精神同样一脉相承,除却伪装,大多摆脱不了父亲基因的限定,有如他一样的优点和缺点。在我心里舅舅和父亲印象叠加,成就了最完整的父亲形象,沉淀了最丰富、最深挚、最温暖的父爱,沉溺其中又无限向往。
对父爱的向往,不再是要父亲承担,要父亲引导,要父亲保护,而是失败时的一句安慰,受伤时的一个眼神,痛苦时的一个怀抱,纵然怀抱不再有力,但依然温暖,也可以是我搂着父亲,传递与生俱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父亲辞世二十八年了。一九八九年舅舅去世。一九九一年父亲去世,先后两年多时间,舅舅和父亲都以最决绝的方式最锐利地刺痛我,让我伤口难以愈合。怀念舅舅,是因为他的怀抱太温暖,许多年阴阳相隔依然向往。怀念父亲,是因为我们都欠彼此一个拥抱,有所期待。
2、这篇应该是精品散文《父亲的味道》的续篇。
3、情感真挚,感人至深。在此问好老同学。
4、佳作,阅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