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阿纳的悲剧(小说)
阿纳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但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写下这段凝重的文字,我想即使阿纳见到了这篇小说也不会怪我吧?
1998年的3月24日,就是阿纳约我到康乐酒巴单独晤面的那一天,我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她,因为在这个古老、世俗、苛薄的小镇里,到处都充斥着偏狭和过激,而她己很让人讨厌了。小镇里那些所有可以指责别人的人,都对她有个一致的评判:那是一个坏女人、脏女人。后来我只所以去见她,一是因为我还独身,没有名份和地位,不怕别人闲话;二来也为着她不好的名声和让人嫉妒的出众的长相。我承认,那天到康乐酒巴是怀着一种不光彩的意图的,甚至还专门预备了些钱。结果却出乎我意料的是,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我出奇的平静,从内心到外表都透出了几分深沉和严肃,对她也多了几分宽容和谅解。
下面就是她和我谈话的全部内容:
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请你来。
阿纳的开场白很简短明了,但我分明看出了她满脸的庄重和不开怀。
从明天起我就要到一个新的地方流浪了,在离开这个古老的城镇前我想把我所有的不快留下来,然后一个人轻松地走开,走得越远越好。
我只所以叫你来,是因为你有和我一样的性情,又能写上几篇东西去劝世。
我从湖北经管大学毕业回到这个古老的小镇,是因为这里有我的童年、我的青春印记、我痴爱的青山绿水和一个对友人的模糊的忆念,可我现在明白这里并不喜欢我。
阿纳呷了一口酒,接着深沉地说:我的母亲是镇上颇有名望的性病学医生。我记事那天起就看到母亲整天摆弄着砖头厚的书籍和一些彩色艳丽的图片,当时我并不关心那是什么,只知道我自己受到的关爱太少,几乎不知道母爱是什么。也就是这段日子里,我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
我能够懂几本浅显的小说的时候,我有些明白母亲在干着什么了。我并不知道那份工作对母亲和这个小城镇有怎样的影响,只是在无聊的时候会拿起母亲看过的图片去看,想通过这些图片去研究我母亲的事业,可是我失败了,从那里我得不到任何答案。
我很早就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甚至在15岁时就能熟练指出男女生殖系统的病变和解剖位置来。母亲起初是惊愕,尔后是高兴。就像她闲暇时向同事们夸耀的那样,我如何如何的聪明和对医学知识如何如何的天才认知,并希望我能做了她的继承人,成为这个小城镇上的白衣天使,毕竟在这个开放的小镇太需要医生了,而我只是默默地干着我自己的事。事实上我并不讨厌医学,甚至也想成为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医生,可是后来的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带我走上了一条与母亲期望完全相反的道路。
那是我上初三的那年夏天,毕业考试己经指日可待了,大家都紧张地准备着应试。我唯一的好友李芮却突然提出要退学,这是我一件想不通的事。晚上便打电话约她出来散步,顺便想问问她为什么蒙生退学的念头,因为她的功课一直在班上是顶尖的,考入重点高中很有希望的,可是李芮对此事一直不肯明言,直到被我逼得无奈,才哭哭啼啼地告诉了我一件她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她的下部奇痒无比羞于见人。
凭着我对医学一知半解的认知,劝她解下内衣让我帮她检查一下,她同意了。趁着月光,我很轻易地探出了她病症,就像母亲枕边那张彩片与脚注上标明的情形那样。惊愕中,我问她这病的由来,她犹豫了很大一会才告诉了我一件我永远认为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班主任查某在一次单独辅导的时候诱奸了她,并说永远爱她,等她大学毕业后就结婚,而他竟是一个性病患者。
我听后很气愤,便要去找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理论,却被李芮死拦住了,说是为了他的前程,别毁了他的一生,那晚我们不欢而散。第二天早上,就听说李芮吊死在了她的小小居室内,周围除了抹得整整齐齐的她用过的各年级的课本外,就只有一件洁白的纱裙。那是查某为她买的,大概李芮把它当成婚纱了。
我找到李芮的母亲告知她李芮死的真象。她母亲竟说我是疯子,把我从她的家里赶了出来。只过了一天,她就把李芮草草地埋葬了。也就是那一天,她们把我对世间的一丝温情一同埋葬了。我第一次感到了世间万象的茫然和恐怖。后来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受着这种恐惧心理的影响,我不敢正视教师中的异性,直到我做完了下面这件事情。
那是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我在母亲的病历档案中很轻易地找到了关于查某病情的记载,便复印了一份,匿名告到教委。第二学期查某就被调到一个偏远的小厂当工人去了。对此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内疚和自责,相反产生了一种少有的神圣和正义感,那种愉悦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年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母亲很是失望。以为她对我的幻想己灭去了一半,而我却无所谓,毫不犹豫地到郊区高中去了,因为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在我心里植了根发了芽,并悄声无息地疯长起来。
在效区高中的几年,我变得让我自己也难以识辨了。
阿纳敦了敦手中的酒杯,我急忙拿起酒壶帮她续了一小杯的酒,而她并没有看我一眼,而是迷离地盯着杯子,声音也显得飘飘然,仿佛从天际漫延过来:
刚进高中校门的那天,我第一次确定了我的奋斗目标,希望用我手中的秃笔绘出这人世间的百态图来,于是我发疯的搜求文学书籍来读,所有的功课都成了我生活的点缀,这使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那个郊区高中整整呆过了六个年头。现在回想起来文学可真是个煽情的东西,它让你在一种虚幻的时空里不自觉地自编自演着一出出闹剧。尤其是启蒙我的最初几本全都是琼瑶的,让我读出了一种超脱自然的宁静和享受。于是我开始模仿、寻找,在现实生活中核照,对世俗的不满意也便日渐明朗起来。逐渐地牢骚话多了,交往的人多了,谈评小说的时间多了,极力模仿的情节也多了。我把自己的全身心都交给了琼瑶笔下人物,沉默寡言的我再也不存在了。就是那时,我第一次在腐烂的落叶上,把我的贞洁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我放纵自己享受着追逐理想中男伴的激情,放肆地在一个个同学中挑选着让自己满意的玩伴,而把母亲和母亲遵从的事业抛在了九宵云外。我彻头彻尾地把自己变成了从精神上到肉体上折磨异性、玩弄异性的工具。我总是在他们狂热地恋上我的时候抛下他们,直到我从他们的视线中彻底地消失。只有在这时,我才会有一种征服对手的痛快感觉。可在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逼我发疯般的痛苦,而这痛苦的恐惧又使我加倍地玩起这无聊的游戏。
进入大学校门后我认识了乔,一个个子高高的戴一幅高度近视镜的男孩子。他刚从北大读完博士回来,分到我们系做级主任。他是一个文学崇拜者,也是一个传统思想的遵守者。他热爱生活,却又常常针砭时弊地发一些激情四射的言论。他常说现在一些青年狂乱地拥抱着新生事物,不管好的与坏的都要去试一试。他们对奢华生活的潜在需求与日俱增,表现出对权力和金钱的赤裸裸的欲望。他们缺乏社会公德和高尚情操的追求,而骨子里缺少那种崇高的信仰,他们对生命犯下了大罪。尔后感叹道:不知是社会强奸了青年,还是青年强奸了社会?
虽然我己十分的堕落了,但在他那里我开始找到了我们共同的话题。一种少有的充实感在他睿智的话语诱导下渐渐地鼓荡起来。时间久了,我开始重新打量自己,从他为我选取的角度里去重新认识生活、认识自己。从此,我向着一种新的生活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在新的环境里没有人了解我的过去,也没有人对我有任何的偏见。我以新我的姿态去尽力占胜来自心底的孟浪。三年下来,我取得了许多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成绩,也取得了同学们的大力支持和无私帮助,我渐渐恢复了对生的自信。
而在这时我们的级主任莫名其妙地被调离了,后来听说是因为他同班里的女生处对象,这对我们全系的学生乃至我自己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联名向校方提出了抗议。后来事情明朗了,那个和级主任联在一起的竟然是我!我又一次成了让人讨厌的怪物,我的心彻底死了。一毕业我就回到了我的故乡,总认为那里的山山水水不会像我的亲爱的同学们那样无情地鄙视我、抛弃我。
说到这里,阿纳要了两扎鲜啤,狠命地与我对饮,那眸子里分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失望。
她深谈了一口气接着说:由于那还诱人的大学学历、一撂子荣誉证书和姣好的容貌,我轻易地战胜了昔日故乡对我的偏见,在广播电视局里谋了一份称心的工作。一年试用下来,部主任对我充满了信心,认为不久的将来我也可以成为电视界里的丽人。这对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我只希望用我手中的笔和摄像机宣扬更多的真善美、抨击更多的假恶丑,为死去的李芮,为因我而受屈的级主任。
一天部主任兴奋地找到我,说局领导想见我,并说这是我出入头地的大好机会,千万别错过,于是我就在部主任的陪同下去了领导办。不巧那位领导不在,他的秘书让我们在局长办公室里等。部主任有事先行一步,就留了一个人呆在那里。坐在沙发上,我放眼浏览领导办公室里的一切。
这办公室只有十几平方米,离我不到三米的后墙前安放着一张漆黑发亮的板台,上面整齐地码着局里相关文件;两本摊开着,上面划着粗重的红线;两部电话一红一绿地排在那时,与正面的小国旗相映,显出几分庄严来。高靠背的椅子后面挂着中国地图,地图的左面是一幅墨迹,名人签章,上写“以我为媒,振兴一方”八个苍劲有力的泼墨大字。乍一看去,给人以淡雅清新、意气风发的感觉。我想这局领导定是一位德才兼备、勤恳务实的人了,跟着这样的老板当兵,一定是很得意的!我不仅偷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领导的秘书,她顺着眼闲乱地翻着花边新闻。我搭讪着问领导几时能够回来?她不冷不热地说,局长对你很感兴趣呢,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不过30分钟进来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秘书便说局长你回来了,这位便是你约来的客人。中年人顺口答了一句什么,穿屋走过稳稳地座在高背椅上,并不见他多看我一眼。待他坐定,我忙起身做自我介绍,等他转正了脸同我说话时,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查某。显然,他己认不得我了,因为我毕业证上的名字是我在高中时改过的。
我的脸憋得彤红,而他还意为我是过分的紧张,要我放松一些。那秘书看这情形,一言不发出去了,那关门的动作好像很专业。
我不知道查某是怎样又爬上领导岗位的,只知此时对他充满了敌意。当他拉着我的手要我在沙发上就坐时,我感到一阵恶心,抢起身子拉开门飞快地逃走了。那当初我心中领导的影像己在我脑海里荡然无存了。
这一去便是两天没到工作岗位,待我心情平静地到办公室上班时,却被通知停职了。据说局长派人调查了我的过去,说我可能会败坏局风,决不能让我这种人在这一行里混下去。就这样,我被他轻轻松松地炒了鱿鱼。
我向有关领导反映这些情况,竟没有人愿意去过问,为了摆平他,我又走上了老路,用在学校时的老办法。
现在,他再也不会去祸害人了,最起码五年内不会,可我落了个现在这个下场,这就是我的“妓女”名声由来……
说道这里她停下了,一脸的落寞和伤感。此刻,四周静极了,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当我们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己是夜里两点多钟了,当时的天空正翻滚着一团团乌云。我们相对挥了挥手,谁也没有说一声再见。
如今坐在这个清掉了所有浮华只留一些办公用品的办公室里,凝望着那一幅泼墨大字,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