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鳖滩
老鳖滩是个不雅的地名。
先说滩字吧,我们这里的人是指滩涂地,杂草丛生之地,偏僻荒凉之地;再说老鳖俩字吧,老是老朽年迈的意思,鳖呢,是指甲鱼,俗称王八。说到鳖,人们立即会想到它整天趴在地上挪呀挪,样子笨拙而丑陋,形容古怪又卑微,再与老字结合,那情景更是颓废得不堪入目了。同时,好事者还喜爱由鳖字联想到谐音的“憋”“瘪”“蹩”等不雅之字,因此有很多人听说“老鳖滩”三个字都绝没有好感,!甚而会心生厌恶。
可我永远都不能脱离这三个腌臜的字,我被绑定在这仨字上了,因为我的村子就坐落在老鳖滩上,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老鳖滩上的人。
这老鳖滩虽然不雅,可在方圆百十里地那是小有名气的,当然,这名气多半是恶名了。因为它在春夏两季常发洪水,只需三天暴雨,全滩定然一片汪洋,凶猛的洪水吞噬了沃土上的庄稼并不罢休,还会气势汹汹地向村落奔袭而来,村人筑围堤自保,男女老少齐上阵,伴着雷声,冒着闪电,顶着风雨,誓与天公相抗争。我当然也参加过那样的抗争,人人临危不惧,奋勇向前,夜以继日,竭尽全力,每人都毫不吝啬地奉献出自家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全村人凝聚成了一个拳头,那时那刻村子沸腾的情景确乎既壮观又悲催!外界的人都以为老鳖滩是个水鬼出没的地方,老鳖滩的人和水鬼争食,定然是得罪了鬼族,鬼患当然难了,所以他们觉得这老鳖滩不是人呆的鬼地方,老鳖滩的人也因此显得古灵精怪的不正常。
不过,事情也真怪,我们的祖先选择了这地方,他们的后裔也就死守着这地方和水鬼们抗争,不离不弃,竟然于无穷水患中还能生生不息。
改革开放后,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老鳖滩当然也如此,比如,上下游的水利工程竣工之后,老鳖滩不再闹水患,再也不需要男女老少齐上阵,誓与天公相抗争了。大家过得安详洒脱,怡然自得,于自然而然中固守那一份宁静,那一望无际的滩涂地一半波光粼粼、碧透如玉,一半草木葳蕤、花团锦簇,成了全村人魂来魄归的祥和地。
城市的吸引力把村子掏得越来越空,空心村比比皆是,我们的老鳖滩也同样留不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都怀着无限的憧憬去城市打工了,所以村子寂寞和干瘪得似挤不出汁液的老祖母的乳房,白天静悄悄,晚上更万籁俱寂。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想,如果又遭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那些走出去的村民还会聚拢回来,男女老少齐上阵去和天公相抗争吗?长期漂泊在外的他们会遗忘老鳖滩的风情吗?他们的后代也会嫌恶“老鳖滩”三个字吗?
有一天,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经过老鳖滩,在那里驻足良久,身边的人请示几遍,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后来县里的人来考察,市里的人来考察,省里的人也来考察。我们这个寂寞的滩涂村热闹了一阵又一阵,孤寂的老人和幼稚的孩童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一辆辆锃明挂亮的轿车和一群群气宇轩昂的城里人。
镇里在滩涂地边插了许多彩旗,还立了一个硕大的牌子,上书“凤凰滩风景区”。哦,原来这里要开发风景区。父老乡亲都拍手叫好,可他们称“老鳖滩风景区”,把“凤凰”给替换掉了。有远道慕名而来想先睹为快的驴友们问村民“凤凰滩风景区”在哪?父老乡亲们都会憨憨地说没那地方,只有“老鳖滩风景区”。驴友们不解。
镇领导说这些乡民都是木鱼疙瘩脑袋。
风景区落成那天举行万人大会,各级各界的领导都聚齐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呼啦停了几里地,就像一条五彩缤纷的长龙盘桓在这寂寞的老鳖滩上,让老鳖滩到处蓬荜生辉。县领导宣布“翡翠湾风景区”建成典礼开始……原来,县领导认为“凤凰”之说不切合实际,因为世上根本就没凤凰,而这里连一只孔雀都没有,水鸟也稀罕,咋叫“凤凰”呢?再说“滩”字也不雅,咋能用这个让人心生荒凉感的字呢?眼前的湖光山色一碧万顷,形似翡翠,状如港湾,叫“翡翠湾”名副其实,润泽雅致,多美妙啊!
镇里的领导都拍手称好。
每到节假日游人如织,为游客服务的村民们盛情待客时,口口声声依然称“老鳖滩风景区”,他们做的土特产上都标识“老鳖滩风景区”。游客不解。
县领导说这些乡民愚昧无知、顽固不化。
新上任的市领导要大力开拓旅游产业,亲自带领市县镇一班人来“翡翠湾风景区”考察。市领导仔仔细细地探究之后,认为应称“金水丽湾风景区”,因为这里的每一寸水土都天生丽质、灵秀无比,它们的宝贵程度堪比城里黄金地段的寸土寸金。于是,“金水丽湾风景区”的牌子替换掉了还崭新如初的“翡翠湾风景区”的牌子。
县里和镇里的领导都拍手称好。
外出打工的村民回家开了“农家乐”,生意不差,他们门前的招牌都是“老鳖滩农家乐”。游客不解。
市领导说这些乡民都是死脑筋,因循守旧。
全国进行风景区评比,分管旅游的省领导亲自带队到“金水丽湾风景区”蹲点考察,他面面俱到地琢磨每一个景点,最后归纳出结论:这金”呀“丽”呀太俗气,以“湾”字为名头的景区全国比比皆是,听起来也腻人。最后开会一致通过这位省领导的提议:更名为“天上人间风景区”——恢弘大气,独具一格,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市县镇领导都一致拍手称绝。
游人向村民们打听“天上人间风景区”的奇妙何在,父老乡亲都会异口同声地说俺们不敢称自己这旮旯是“天上人间”,俺们这里就是“老鳖滩”,俺们都是滩上土里吧唧的村民。想打听奇妙何在的游人当然费解。省领导说这些乡民故步自封,不与时俱进。记者询问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村民:“你们为什么都不舍‘老鳖滩’仨字呢?”
那年轻人憨实地说,俺们的老鳖滩虽然绵延几十里,山青水碧,树茂草盛,鱼肥虾硕,可这些都不出类拔萃,这里的湾更不如厦门湾,不敌香港湾,不比澎湖湾,何来的‘天上人间’美景呢?世人最该关注的应是我们滩里的鳖,品种珍贵,数量庞大,天然纯粹,既是滋补佳品,还是疗病良药,调心智,通筋骨,延年还益寿,这独一无二且质优价廉的鳖哪里能比?这滋生鳖的天然滩涂地哪里能有?即使在闹水患的岁月,我们的先人都能靠这滩涂地上的老鳖和鳖蛋过活,那滩那鳖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依托。老鳖滩和它孳生的老鳖才是世上真正独特的风景,对不?你能改变“老鳖滩人”对“老鳖滩”情有独钟的印记?其实,游人最终欣喜的是那带有“老鳖滩”印记的原始又古朴的风情,最终念念不忘的是那纯香且可口的鳖肉和鳖蛋,并不是诓人的“天上人间”幻景,对不?
记者颔首。
你辛苦了。
向你学习。
遥祝安好。
以上种种,纯属个见!倘有冒犯,敬请谅解!
你的建议很好,是我今后创作的借鉴。木春十分感激。
交流就应该有建议,而不是仅仅唱赞歌。
期待今后得到老友的指导。
木春拜谢。
遥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