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新时代拆掉了旧时光(散文) ————药司往南,见证淳化改革开放40年
从药司院到人民商场牙长一段街,屁股大一爿地,却是县城的白菜心。
如同西安城里的回民街,药司院子犄角旮旯都充溢着俗世的烟火气息,高端大气上档次与这里绝缘。改革开放后,药司往南到人民商场这段路,逐渐成为了县城的商业中心。那时入对行下手早的人,挣钱最容易,药司院子的小摊主就是这样有眼光的人。他们在此落地生根,五金日杂,炒货水果,摊子不大,生意不小。去医院看病人,在河南女人逼仄的小店里称一把芝麻蕉,隔壁店提箱酸奶。小孩子指头噙在嘴里,目光紧盯门口曲曲弯弯缠绕在竹签上的烤面筋,面筋裹着厚重的孜然粉辣椒面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跟集的老汉,背手低头瞅着门楼洞里地摊上的针头线脑,菜籽剪刀,电喇叭里吆喝一声接一声:“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跑不脱!”药司南院有几张台球桌,男孩得空踅摸到台球桌上打几把。偶尔,愣头青们在混战中狼烟四起。某日激战正酣,白球落袋,一句“臭手”引发血战,球杆径直抡在了对方脑袋上,黑撒立即成了血头羊,派出所的警车呜呜吼着拍马赶到。南院阴冷,布摊花花绿绿,丝棉洁白如雪,让阴暗处温暖明媚,真应了那句“人有一亏,天有三补”。西门狭窄幽暗,半夜酒鬼在此撒尿,气得市管一串铁链锁了门,挡住了进入市场的三轮车,出出进进的人侧着身子依然撞得铁门西里哗啦乱响。几位钉鞋匠,面色黎黑,或低头修修补补,或茫然盯着过往的人。
药司院中心,留在小城人记忆深处的是朝北的一溜小吃店,门口下水道油腻乌黑。店铺口砂锅蔬菜摆盘却迎人,绿青菜,白豆腐,覆盖了几片红红的火腿肠,蓝色的火焰顺着锅底直往上窜,店主用筷子按一按沸腾的汤,顺便招呼食客。第二家店里美宁两口子长得颇具特点,男人俊眉大眼,腼腆话少;女老板珠圆玉润,大脸盘,大眼睛,宽脊背,边调凉皮边招呼过往行人:“吃啥?里面坐!凉皮砂锅擀面皮,粉鱼米线麻辣粉。”淡定从容,不卑不亢,却有一副菩萨心肠。两口子逢年过节孝敬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类衣物,救命救急的一掏几万,掏钱不打绊子。一碗凉皮五块,一个砂锅七块,那么多的钱需要他们卖出多少碗凉皮砂锅呢?夏日烟熏火燎,冬日敞口门迎着寒风,他们不容易啊!多少年了,这个市场内,有人鞭炮噼里啪啦响着开业大吉,也有默无声息关门大吉。红火了,塌火了,发财了,倒灶了,一出出上演,总有一些门面和主人屹立不倒。这里多是小本生意,老板勤恳敬业,狠命挣,舍得花,发了财也少有人去吃喝嫖赌闹离婚胡成精,这或许是他们成功的秘诀。
一年到头,药司往南正街和背街变换的风景,总给步履匆匆的市民预告着某个节日即将到来。清明节前,十月一时,火纸一刀刀,塑料花鲜艳,冥币面值大得让人咋舌,印得跟真钱一样。背街摊子沿路摆放,上坟的人随意停车,你按喇叭,我高声喊,对方却悠悠说:“急啥?最后奔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偶尔瞥见店内绸缎质地、富贵团花的老衣,心里无端硌得慌。耐人寻味的是,药司北面的县医院天天上演着救死扶伤的永恒剧目,背街最红火的生意是寿衣纸活,正街药材店却极多,信哪个呢?小城的原著居民,有几人没到第四药材门市的药店里吃过赵桂荣女士配的药片呢?
端午前,竹架上手工制作的香包,红丝绒闪,金穗子飘,蒜骨嘟一串串,雄黄香气幽幽散。老太太们早早来占地盘,坐在药司楼下的台阶上,饿了急匆匆去药司院里吃碗凉粉赶紧折回,客不离货,货不离客。人民家电搞促销活动,电冰箱洗衣机零零总总摆在邮政储蓄门前,不是欢度国庆就是要过元旦。春节前花生瓜子水果糖沿街卖,人挨人,人挤人,说普通话的回乡者,扛着蛇皮袋包年货的老乡,手插裤兜目不斜视的公务员,哦,快过年了。生老病死,年节日子,都是一出出永不落幕的话剧。
药司往南这段街,沿街的楼层都是三四层,外贸院里一律二层,灰蒙蒙的楼体,店铺一家家亲密地挨在一起,地面坑坑洼洼。五颜六色的各式招牌,其实没人看,百看不厌的是店主,他们永远是自家商品最好的形象代言人。小城居民挣下的、攒下的、一分一厘抠下的钱,基本又在这里花出去。商业大厦楼下二号公交等着靠站,小车又使劲摁着喇叭,等公交的人和大龄青年相亲一样满怀期待又有点不耐烦。大厦楼下顾客稀少时,总有人打羽毛球,你担心球忽忽悠悠飘到街上,车碾压了咋办?时间证明,路人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外贸门口正月十五前有机器轰隆作响滚元宵,一老妪嘴里叼根烟,守着铁皮筒卖烤红薯,和手机店里的妹子一样势牢。外甥女小时候周末过这个地方,却攥紧了我的衣襟,神色恭肃。问其原因,她悄悄指一下音响店的大胡子老板。其实,我上中学时见了他,比外甥女还惶恐。
我悄悄说:“他是老师。”
“没有当班主任吧?”
“难说。”
好久不见络腮胡子老板,“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的歌声吹散在岁月的风沙中,“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也早已枯萎凋谢。新大地服装曾引领小城服装新潮流,浙江小老板一元店似乎天天处理小百货,美之约化妆品店的无数盒化妆品抹上了一代代女人的脸,却挡不住岁月这把无情的杀猪刀,年轻的依旧靓丽,苍老的上帝也无法挽留。211国道已经绕城过境,发达的还有一批能人。老百姓饭庄的老板在这里淘到第一桶金后,如今宋城阁生意风生水起。腊肉店的老乔,小城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老了竟成了网红,口头禅是“再来一瓣蒜!”人民商场楼上的网吧里,无数少年曾在这里耗费青春,又有多少父母跟沉迷游戏的孩子玩过猫逮老鼠的游戏。商场外朝南的整幅墙体上展现着每届政府的工作重心,无论是“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抑或“打赢脱贫攻坚战”,总给人无限的信心和美好的憧憬。
“药司院往南,拆呀!”一场舆论地震,大家讨论一阵,没了后文。喊了几年,摇了十几载,商家住户都皮了。2017年岁末,石头“咚”一声落地。县政府拆迁办的公告上墙,这回成真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许多人六神无主,赔偿过渡寻门面,有人欢喜有人忧。哪里去吃麻辣粉,着急了哪个角落找寻开锁配钥匙的人?失去习惯的风景,人总有点怅然若失。
2018年夏天迈着轻快的脚步来了,街边老槐树在微醺的夏风中渐渐绿树成荫。挖掘机轰鸣,药司院、外贸院、建筑公司、人民商场……熟悉的名字和建筑物正在消失。县城的居民,心中五味杂陈,我的耳畔蓦然响起很久前刘欢的一首歌《半边楼》:“拆了一半的半边楼,还有一半没拆到头。啊,拆不掉旧的换不来新……”
期待着两三年之后,棚户区改造顺利完工。新的住宅楼、商业大厦一幢幢崛起,我们还可以找到张军荞面搓搓,或者寻一家新开的咖啡屋,度过一段浪漫悠闲的时光。那时,药司以南,风景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