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的中秋节前夕，离预产期还有两天的我开始了阵痛，家人把我急急忙忙送到了县医院。
　　 医生给我做了检查说：“快生了。”我在妹妹的搀扶下在产科走廊里转悠着，忍受着一阵阵疼痛等待临产。
　　 突然走廊里来了十多个农村的人，他们护送来了一位同样阵痛今晚也要生孩子的女人。浩大的阵势让人感觉到这个孕妇非常被重视。
　　 经过了有生以来大彻大痛的生死考验，一个小时后，我孩子生了出来，是个男孩。被护士送进了育婴室，筋疲力尽的我被推到了病房。
　　 这是一间两张床的普通产科病房。昏睡了一大觉的我虚弱中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我侧过脸看，是那位由许多人保驾护航送来的农村产妇。她和我几乎同时上手术台，生了一个女儿。我俩被安排在了同一间病房里。
　　 我有气无力地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见我问，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哭得更伤心了。说：“我命苦啊，老天爷不帮我。”就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起了她的遭遇。
　　 她叫菊花，今年刚二十五岁，就已经是第二个孩子的母亲了。二十一岁那年，长相俊秀，性格温弱，被称为“村花”的她被村长的儿子和村长一家看上了。村长托人提亲，她不同意。她不喜欢村长的儿子动不动一副优越的派头和一双不安分的眼睛。贫苦人家出身的她喜欢品行厚道实在的后生。父母见女儿不情愿，也不好多劝，他们也觉得村长的儿子不踏实。
　　 无奈之下，村长亲自上门提亲了，他说自己的独生儿子非菊花不娶，并把提来的一大堆礼物和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在菊花家的桌子上。村长的器重和彩礼让父母面子上过意不去了，就三番五次给菊花做工作。生性软弱的菊花就答应了。
　　 菊花嫁给村长的儿子后次年就生了一个女儿。
　　 村长和老婆一看是女儿都不高兴。村长的儿子一看父母不高兴也就把脸给拉了下来。
　　 菊花知道婆家在盼孙子，刚怀上时婆婆就给她说：“菊花啊，咱们家就全指望你了，你可要争气啊”。
　　 菊花默默流泪，谁让自己不争气呢。
　　 一年后菊花又怀上了。怀到三个月时，菊花的肚子就很大，不但前肚挺出，腰里也是满园满园的。菊花胃口很好，整天就想吃。
　　 农村人不相信B超，没有人提议做个B超查查。但有好些人建议去北山后的石庙里问问算命的瞎子是男是女，该生不该生。“冒着罚款的风险，可不能再生个女娃呀”,好多人都替村长担忧。
　　 村长一家人就用拖拉机拉着菊花去北山后的石庙里。六十岁左右的瞎子“见”到菊花，东摸摸她的手西摸摸她的腰，掐掐算算半天说：“男儿一口锅，女儿满腰转，看来是个女娃呀！”
　　 全家人顿时心凉了。菊花心酸酸的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村长家里聚集了一些人，都是村长的亲戚和忠实村长的人。村长开会商量的主题是：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
　　 会议结果是：为了村长家的香火：不要。
　　 那是菊花这辈子最惨痛的一天，手术台上刮下了一对刚刚成型的双胞胎男婴。婆婆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救回了婆婆，村长的儿子端着一碗粥劝菊花：“吃点吧！”菊花已三天不吃不喝了，可怜的脸上瘦黄瘦黄的。
　　 化悲痛为力量，“只要全家人齐心协力，我就不相信生不出个孙子来。”村长毕竟是村长，有镇定全局的能力。
　　 这次菊花怀上后,他们不相信瞎子了，相信梦。在菊花刚怀孕的那几天，婆婆连着梦到了家里进来了老鼠，一蹦一蹦地满地跑。村里人都知道：梦见家里进来老鼠就是要添孙子了。
　　 ……
　　 “愚昧透顶，不是东西！”看着柔弱无助被折磨得神经兮兮的菊花，我破口大骂，愤怒的泪水喷涌而出：“生男生女怎能靠迷信呢？难怪昨天晚上一走廊的人，莫非得知又生了个女儿的消息后，在村长的指挥下像潮水一样退得无影无踪，坐上他们那个烂拖拉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吧。”
　　 我的心被菊花的遭遇震撼的无法自持，难以平静。
　　 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我一想起来，仍然是满腔愤怒和怜惜的泪水。不知可怜的菊花现在可好？后来生了儿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