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志愿者(散文)
“五一”三天假,有钱人去寻找“诗与远方”,月光族去领略本市风光。郑州市有个“碧沙岗公园”,老郑州人称为“老冯义地”。是冯玉祥将军为纪念北伐军阵亡将士,先后拨款二十万元建造的。1928年3月陵园动工,当年8月竣工。冯玉祥取“碧血丹心,血殷黄沙”之意,将陵园命名为“碧沙岗”。
这是一个开放的公园,既不要门票,也没有把门的工作人员。园内月季花、牡丹花开得正盛。翠柳依依,古柏参天。几处亭榭都被不同的“艺人”占据着,有唱通俗歌曲的,有唱豫剧、京剧的,也有人数壮观的“交响乐”队的演奏。
来游玩的大都是带着孩子的市民或打工仔。我是专程带孙子来公园看风景的。孙子两岁,刚会咿呀学语。我们整天蜷缩在小区狭窄的空间里,一旦进入公园,孙子便欢呼雀跃,沿着水泥甬道疯跑。我则在后面紧紧跟着,不让孙子脱离我的视线。
我们渐次深入公园,孙子跑跑走走,他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停步。树下,有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在卖雏鹅。小鹅像绒团似的,黄口扁喙,毛也是黄中透着白,所谓“鹅黄”,天造地设,自成一色。卖鹅老头的面前摆了两只黑塑料的长方体筐子,筐子里盛满了雏鹅,每个筐子里约有二十多只。它们仰着脖子,发出“呷呷”的微弱叫声。一群妇女,当然也有年轻的,但老年人居多。她们带着孩子,一岁至五岁不等,围在盛鹅的筐子四周,孩子们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企图抚摸雏鹅的身体。
“不能摸!”卖鹅的老头大声叫着,“摸了就得买!”
我很纳闷,鹅是水中动物,吃素的。城里没有水塘,又没有草,怎么养它们呢?来郑州几年了,我没见一家养鹅的,老头在这里卖鹅岂不是瞎耽误工夫?
然而我错了。你看,那么多的靓丽景色不去欣赏,却有一帮女人和孩子在这里看雏鹅,好像它们才是这里的名片。我的孙子也是“鹅迷”,他喜欢小动物,但都是在电视里认识的。比如《贝瓦儿歌》中的小动物,尤其是那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的画面,他最喜欢看。此时,便飞奔过去,从人缝里挤到筐子前。我紧紧跟上,站在他背后。听他大叫着“小鸭子、小鸭子!”并去作弄筐里的雏鹅。
“不能摸!”卖鹅老头依旧重播着这句话。
孙子一愣,急忙把手缩回来了。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一个年轻妇女吟诵着,来到筐子前。她手里拉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子,教他背诵骆宾王的诗。孩子嘴里说着:“鹅鹅鹅,鹅鹅鹅!”便扑向篮子,要捉雏鹅。
“不能摸!摸了就得买!”
这妇女穿着很时尚,一袭黄裙,与雏鹅“撞衫”。“多少钱一个?”黄裙女子问。
卖鹅老头说:“十元钱一对,六元钱一只。”
我有些吃惊,雏鹅在我们老家信阳是五元一对,三元一只,在郑州市区这个不准养鹅的地方竟然翻倍?
“买两只给孩子玩儿,比看图识字直观多了。”黄裙女子说,便伸手去捉。
“轻点,轻点。”卖鹅老头叫着。
“请问大姐是要养鹅吗?”这时,一位青春女子来到黄裙女子身后。我扭头看她一眼,她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胸前有一枚小小的校徽,但我看不清是哪所学校。不过,她左臂上戴着的袖章上“志愿者”三个字,我看得很清楚。
黄裙女子答道:“养鹅?屁大的地儿怎么养?我是买给儿子玩的。”
志愿者说:“既然不养,我劝大姐别买。雏鹅比雏鸡雏鸭要矫贵,特别是脑袋上的那个突出的小包,不可揉捏。鹅是食草动物,喜欢吃农村长在路边的‘鹅儿食’,‘剪儿股’(都是当地的一种野菜)。当然它也吃菜叶和粮食。”
我敢说,志愿者所说的那些野菜,没几个人能明白。只有生活在信阳东部农村的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女子的信阳口音,让我感到很亲切。我问:“你是信阳哪里的?”
志愿者回答:“淮滨农村。”然后继续对黄裙女子说:“城里不比农村,没有水,没有草,它们活不了几天就得死。出于对生命的珍惜,我劝您不要买。”
“你这个人是来找岔的吧?”卖鹅老头忿忿地说,“我卖鹅,你却不让人家买。别以为老人好欺负!”
“我只是劝人不要买来给孩子玩,谁要买去养,我不干涉。”志愿者说。
“这有什么区别呀?”老头说,“你分明是来砸我饭碗的!”
“有区别!”志愿者说,“买给孩子玩,不出三天,它准死。它也是有生命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尊重生命,敬畏生命。”
“你别搁这唱高调!”老头说,“孩子玩死跟长大了杀死,不过是时间问题。有本事你让它们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呀!”
“时间是衡量生命意义的标尺。人都想活得长久,鹅为什么不能?”
卖鹅老头当然说不过大学生,所以,发起脾气来:“要买就买,不买滚蛋!”
“你!”志愿者似乎怒了,脸蛋憋得通红,“你别倚老卖老,有点素质好不好?”
我拍了拍她说:“老乡别动怒。”然后对卖鹅老头说:“老哥,咱是省会的人,不能对一个姑娘说这么难听的话吧?”
卖鹅老头看看我,可能发现我的头发比他白得多(实际上他没有什么头发),那语气也压低了许多:“她这么捣乱,首都的人也会生气的。这都快半晌午了,我还没卖出一只呢!”
黄裙女子的孩子还在嚷嚷着要买:“妈,妈,我要鹅鹅鹅。”
“好,给你买两只。”黄裙女子刚要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皮包拿钱,志愿者马上掏出两粒糖果,一边递给孩子,一边说:“小弟弟,咱不买鹅鹅鹅好吧?它们要是死了,你会伤心的对吧?”
孩子眨眨眼说:“死了?咋会死呢?”
志愿者说:“它离开了小伙伴,就不吃饭,要饿死的。”
孩子问:“真的吗?”
志愿者:“真的呀,姐姐不会骗人的。”
“妈妈,我不要鹅鹅鹅了。走吧。”黄裙女子带着孩子走了,有几个老年妇女也离开了。
卖鹅老头揶揄地说:“你有爱心,怕小孩玩死了。那你咋不买了放生呢?”
志愿者说:“买就买!你这有多少鹅?”
卖鹅老头:“一只筐里二十五,总共五十。”
志愿者:“多少钱?”
“十元一对,二十五对,二百五十块。”
“你有微信吗?我找微信付钱。”
“木(没)有。”
“你等着。”志愿者说完,向那群正在捡拾垃圾的志愿者队伍跑去。我的目光追寻她的身影,看见那些志愿者在给她凑钱。然后,她跑过来,把一叠子钞票递给了卖鹅老头。有五元的,有十元的,有二十元的。卖鹅老头往手指上吐口唾沫,一张一张地数了两遍,这才点点头说,“正好够,二百五。鹅是你的了。”
志愿者把两筐雏鹅归拢一起,端着筐子准备走,被卖鹅老头按住手,说:“卖鹅不卖筐,筐子留下,鹅你带走。”
志愿者说:“难不成你叫我用校服兜着?捂死了咋办?”
卖鹅老头:“那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
我问:“你这一只筐多少钱?”
卖鹅老头:“十块,少一分也别想拿走。”
我掏了十元零票给了卖鹅老头。
志愿者朝我鞠躬说:“谢谢大伯。”
我孙子扯着她的衣襟说:“小鸭,我要小鸭。”
志愿者拍拍我孙子的头说:“小朋友,对不起,你还太小,不知道生命的价值,阿姨不能给你。”
我问:“小老乡,你弄这么多鹅怎么处理?学校让你养鹅吗?”
志愿者说:“我趁今天放假,把它们送回老家,我家可是养鹅专业户。我们家门前还有一个大池塘,鹅们在那里会快乐地成长的。”
我说:“来回两百元路费,你这鹅价太高了。”
“没事!”志愿者说,“五十个小生命比钱重要。”说完,她掏出手机,要了滴滴车,又对我说,“打的去长途车站,跑个来回,还不耽误明天上课。再次感谢大伯的帮助。”说完,就朝公园门口走去。
志愿者走了,我孙子还在“小鸭子、小鸭子”地叫着。我想,我不仅要带他看城市风景,更要带他去农村看家禽们美丽的生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