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回忆交公粮(散文)
今天拜读郝景望老师交公粮,让我思绪万千,心血潮涌。
在1995年前后的几年,皇粮国税,计划生育,几乎各乡各镇,各村各组都一样,夏天的蝉鸣,村里的喇叭,整个夏天的打碾场合都是在喧嚣中进行的。干部们戴着墨镜、白草帽、白衬衣让人看着就心烦。天天在催粮催款,天天喇叭里喊着上纲上线,父辈们除过给村长书记们说好话,就是使劲的干活,使劲的抽闷葫芦旱烟,这个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曾经记得,有一天下午傍晚,村长、书记携带他们的催粮队又开始上门催粮了。喇叭又在使劲的怒吼,看着父亲一边干活,一边给村长书记们礼让着自己的旱烟锅,一边满脸三分的歉意,我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好说歹说总算把村干部们打发走了,天快朦朦黑的时候,突然村口有人和村书记吵起来了。经过打听原来是村党书记因为催粮和自己家门的侄子吵起来了。侄子是一个没念过书的老实疙瘩,说他不老实吧,他确实除过种田再无缚鸡之力。说他老实吧,他遇事从来不怕事。因为和当书记的叔父说交公粮一事交流的不太愉快,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破口大骂自己当书记的叔父。在彬县老家,侄子尊敬父辈这是最让人敏感的话题,与人之间破口吵架,最忌讳的也就是“日你妈”。然而,这叔侄二人确实破口骂出来了,这件事让全村村民听着确实有点人心慌慌。一个家族为了交公粮都发生这样的场景,可想而知皇粮国税把老百姓逼迫成了什么情景,多余的我就不必再啰嗦……
一家人忙忙碌碌,黑明昼夜加班加点,总算把全年所有的粮食打碾结束,晾晒过半后,父亲终于撑不住了。因为村上没交公粮的也就剩十来家,村长、书记、村民组长们,已经到家里来了不下十次了。父亲坐在场边的大桐树下乘凉,一边狠劲地抽着旱烟,一边自言自语道:“今天中午去交公粮吧,我和你哥交公粮去,你们几个继续晾晒剩下的那十来袋子吧。”我和弟弟妹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为了交公粮的粮食能够验收过关,父亲放在嘴里咬上一遍再咬一遍,听着牙齿上的麦粒“嘎巴、嘎巴”的响;父亲又放在手心里用手搓,搓了再咬,咬了再看;父亲的表情看起来内心里总是在忐忑不安,犹犹豫豫中,总算装好了两口袋粮食。
过去家里交公粮装粮食的口袋,一个是白色帆布制作的,一个是用动物毛编织的那种。每个口袋差不多装一百二十斤左右,交公粮时候,四十多岁的父亲,要把一袋粮食一口气放在肩上,扛着粮食口袋一口气要站起来;每一次看着父亲扛起粮食口袋站起来的场景,我的心就一直在担心,担心他站不起来。
结婚后的我为了让父亲省劲,故意告诉父亲我也能扛起这个口袋。那是在差不多1993年至1994年前后,家里盖房子期间,村子里来了外地的收粮贩子来收玉米。我和弟弟正在打土坯子,村上有人找人背麻袋,我就和弟弟两人踊跃报名去装车。装玉米的麻袋定量是一百八十斤,我和弟弟两人背着沉重的麻袋,战战兢兢地走在那上车的三十公分宽的桥板上。我二十七岁的人背着麻袋战战兢兢,两腿发软,弟弟比我小五岁,他个儿又低,可以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状态!那粗硬的毛口袋在脖子项部摩擦的那种灼痛感今生难忘,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后来学会了背麻袋,学会了扛粮食口袋。那个年月的我们不自强自立,又有谁能够顶替我们度过自己的流年岁月……
我们家距离彬县底店大车粮站一公里路程,距离倒不是很远,夏收后的困乏,免去路程上的疲劳,这算是老天开了眼了还算幸运。彬公路上,来自水口底店两个乡镇的几十个村组的村民,个个精神饱满人人精神抖擞,毕竟又是丰收年,人们的丰收喜悦之情洋溢在了开花的脸庞。虽然三夏的太阳让他们晒的面容赤红,可是那种长期劳动带来的结实韧劲感觉,依然是掩藏不住劳动人民的本色。一锅烟的功夫随着车水马龙的人流车流很快就到了粮站的大门口。验粮是交公粮最难的一个关口,记忆中自己和父亲因为交公粮付出的代价还是值得提一提的。
交公粮是我们大车村最热闹的半月,粮站门口搭起了帆布帐篷。卖西瓜的、卖扯面的、卖茶水的、卖冰棍雪糕的生意人都来参与丰收后的交公粮活动,真可谓:“狗鼻子真尖,闻的挺远!”。再来看看粮站大门口外边验粮排起来的队伍,东边差不多到了奓红村三队村口,西边差不多已经排到了我们大车队住址的小桥上,可谓壮观啊!粮站大门里边,风车“咚、咚、咚”的响声不断,溜筛上金灿灿的小麦籽粒饱满,颗颗跳跃,都在为丰收的喜悦而喧闹。唯有那个验粮的老头,个儿不到一米六,戴着一幅墨镜,一把抓的收鸡蛋草帽遮住了冷面无情的麻子面容。再好的口袋再干净的麦子,他都要逐个用那个钢筋头带小鱼状的验粮器械戳腾一番。这当中戳腾破的口袋老农民是不敢吱声的,只要粮食验收合格就已经是阿弥陀佛,烧了高香;再说即使所有口袋戳破了又有什么呢?这些当然都是从卖粮的父亲和我的同类人口中听到,或者说是从他们的脸上表情中品读、感觉到的……
粮站的验粮官三番五次的戳,三番五次的用牙齿咬,终于在一把粮食被冷冰冰地扔在装粮的口袋口上才算完成。麦粒一半撒进了口袋里边,一半撒在了地上。这时候再看看父亲的面容,再看看每一位父辈的虔诚态度,那可真是见了活佛一般。在打碾场合中,父亲总是一颗一颗地从泥土和草丛中拾起遗失的麦子颗粒归仓;而今在这畜生一般的验粮官面前,父亲和他的同行们没有一个人敢睁眼吱声,因为他们的愤怒可能招来的就是粮食验收不上,招来的就是粮食少卖价钱。在地里收割时一个麦穗一个麦穗的拾,在打碾场中一个颗粒一个颗粒的拾,总是担心饿肚子,总是觉得糟践粮食就是犯罪;然而,那些拿着人民和百姓赋予的权利的人们,却肆意的糟蹋着粮食,肆意地糟践着天下百姓的尊严!也许有人问我凭什么说他们糟蹋粮食?看看粮站大门里外水泥地面上,如粪土般踩踏在脚底下足有一寸薄厚的粮食,就足以说明问题。
验粮器夹在胳膊肘里,从后面掏出来验收粮合格的发票凭证,不紧不慢,红麦白麦他说了算,干湿程度他说了算。一级从来没见过开发票,二级三级他说了算,从来没见过物理试验,也从来没见过含水率测试试验,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农民的尊严,农民的血汗,让你卖九毛九,你想卖一元钱那就等下辈子吧。
好不容易验收合格一家,票上注明过风车除杂,过溜筛除杂。你交我是这整法,你不交我也是这整法。再看看那些交粮的人们,各个态度虔诚,随着开票挪动着自己的粮食口袋,他们顾不得天气炎热,他们不敢喊说辛苦,他们更没有理由埋怨汗流浃背。终于,终于把自己的皇粮送进了人民政府的天下粮仓。继续等待排队,继续过风车过溜筛,别说你在家里扬场扬了三遍两遍,那是没用的呻吟,那是没用的解释,百姓的尊严就这样被百姓的公仆们糟践着,蹂躏着……
验收完一家后,后边的长蛇排队抱着自己的粮食口袋往前蠕动着,缓慢移动,他们积极地向前争着抢着。父亲开始埋怨我这个从来不争胜好强的性格,我们的粮袋子被人挤兑到后边去了。父亲愤怒了,他问我道:“你结婚有了孩子的人了,你来这干什么,人家其他人争着朝前抢位置,你不帮我挪袋子,你来这干嘛?”我不敢吱声,把头扭向了一边,我不敢看他的脸,我心里又急又惭愧。急的是粮食口袋排不上验收粮的队伍,惭愧的是我一个当了父亲的人,却给自己的父亲交公粮帮不上忙。我心疼他的辛苦,我嫉恨这交公粮的鬼把戏。终于又验收合格一家,这次我豁出去了,使劲帮父亲往前挪粮袋,粮食袋子是挪动了位置,可我感觉到自己鼻子有鼻涕流下来。我因为天热以为是汗水,用手仔细一摸,我定神往手里一看,我两手全是鲜血。父亲急了,他让我赶紧去粮站旁边找水洗鼻子。那次的鼻血特别地多,流的特别地猛,”天太热上火流鼻血没大碍,洗洗给鼻孔里塞个土坷垃就好。“父亲对我说道。
父亲一个人一边挪动些粮食口袋,一边教我用土坷垃止血。这时候周围交粮的乡亲们谁也不争了谁也不抢了,他们帮着我和父亲,给验收粮食的验粮官说好话讲人情,终于验收粮戳腾结束了。那人二话没说终于开发票了,结果过风车除杂,父亲在场上多扬一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虽然“过风车除杂”手续还很复杂,可已经让父亲露出了开心的笑脸。我虽然为交粮付出了血的代价,可心里已经高兴的溢于言表,自不必说。
时间过得很快,山不转水转,那些骑在农民头上作威作福,飞扬跋扈的人们,他们很聪明,可是谁也没想到党和国家始终与百姓们站在一起。谁也没想到几千年来的皇粮国税,让以胡锦涛总书记为首的党中央,从2003年给老百姓免去了。谁也没有想到种地不但不再收农业税,承包耕种土地还有补贴发放给农民。谁也没有想到上学不用交学费了,农民也可以领养老金,虽然微薄可起码也是国家和政府给予老百姓的一份关怀,一份惠民实策。
”感谢前国家党委书记,感谢前国务院总理“,这是父亲这几年来的口头禅。他经常劝说身边的同龄老人们说:“别犹豫,别烦恼,好好活。白面白膜吃着呢,世界事经见着呢,公粮不交了,计划生育不搞了,贪官让习书记老虎苍蝇一齐拍了,共产党比儿强。”听着父亲这些话,虽然说觉得写在文章中不太恰当,但我觉得,可以说这句话,正好就是一个农民的心声,正好是百姓的民心所向。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是水,国是舟。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2018年07月02日哈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