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相亲(小说)
苗苗站在灶台旁边准备洗碗筷,她突然说:“爹,我口袋里剩几十块钱,等买羊的来了咱再卖一只羊吧?”
洪文富坐在小饭桌旁,看着苗苗回答:“闺女,咱爷儿俩花钱仔细点儿吧!咱就这六只羊卖完咱可没有经济来源了。”
苗苗一边往腰间系围裙一边说:“爹,要不我去打工挣钱?我听咱隔壁邻居家的玉花说,她在南方打工一年就拿回两万多块钱。咱不能坐山吃空,咱家的羊卖完了钱也花完了,咱父女俩以后怎么生活?”
洪文富听了女儿的话轻轻摇头说:“闺女,你娘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她爹,咱俩这辈子就这一个亲骨肉,我死后你千万照顾好闺女……当初,我承诺你娘,我说,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闺女。你娘死后这十几年里,我为了你的成长,为了不让你受委屈,有人给我介绍老伴我一个个推辞。这些年来我又当爹又当娘把你拉扯大,咱父女俩相依为命过了十几个春秋,俗话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没有你娘,我把你抚养成人,你就是爹的心肝肺啊!你要是去打工,不是把你爹的心掏走吗?”
苗苗祈求的目光,哀求的声调:“爹,我真想出去见见世面,打工是我锻炼的机会。我天天围着锅台转,洗衣,做饭、种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烦得慌。”
洪文富耐心规劝说:“闺女,知足者常乐,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不图大福大贵,平安就是福,咱父女俩过这平淡日子就够了。你今年也二十挂几啦,如果有人给你介绍对相,凑着合适的把你的终身大事订下,等一年半载出嫁,我的心事就大净了。”
“爹,咱这家境没人看上我,穷得屋里连个家具都没有,进屋里除了两张床啥都没有,现在都是在外打工自己找对相,我经常没出过远门,咱这十里八村的谁认识我?”
洪文富听了女儿的话一惊:“闺女,你要这样说我更不让你去打工,你如果在外面找个男朋友天南海北的,我一年比一年老,你长年累月不回来看看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能不牵挂?”
苗苗哈哈大笑说:“爹,你——思想真落后,现在空中有飞机,海上有轮船,地上有火车,汽车、通讯有手机、电话。交通方便,通讯方便,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年轻时代的局势?”
洪文富从饭桌旁站起,摆摆手说:“你不要跟我解释,我就是一根筋,你好好在家里给我种田做饭。”
苗苗喊:“爹——你咋这样犟呢?”
老葛和洪文富是多年的老棋友,他晃晃悠悠来到洪文富家,望着洪文富笑道:“老洪哥哥,你忙完了吗?”
洪文富匆忙走出厨房,热情地迎接老葛:“哎……来了,来了、我不忙。”
老葛背搭着双手微笑说:“老洪哥,把象棋拿出来,开始耍——”
洪文富乐呵呵,随声附和:“耍就耍。”洪文富走进自己屋把棋子托在手中望着老葛:“老葛兄弟,在哪儿耍?”
“哎呀我的老哥,你明知故问,还不是老地方吗?来,来、把棋子放这儿。”老葛伸出一只手,指着洪文富家没有院墙的院子边上一棵大杨树下面。
“好,好、这大杨树下中午凉快。”洪文富端着棋子,老葛他俩缓缓蹲下。
洪文富趁着老葛往棋盘上摆棋子之际,他大声朝屋内喊:“苗苗——你到东坡咱家的麦地里拔草。”
苗苗在屋里答应:“哎——我知道了。”
洪文富低下头,专心和老葛下棋。苗苗挎着篮子,走到洪文富身边说:“爹,我去东坡麦地拔草了。”
洪文富全神贯注下象棋,没有抬头:“嗯,去吧。”
苗苗走到东坡自己家的麦田边上,望望麦子的长势,缓缓坐到麦田边的埂上。她环顾四周,左右和前面是绿油油的麦田,身后是黄土丘。在幽静的环境中苗苗不由回忆小时候娘对自己的抚爱。十岁之前,娘的形象在她眼前像过电影似的历历在目:“苗苗,你一定好好念书,娘再苦再累也要供你念书,由小学升初中,由初中升高中,由高中升大学。娘省吃俭用也要供你成才,现在计划生育宣传,女儿也是传代人,你爹我们两个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你就是你我们两个的心肝儿宝贝……”苗苗想着娘的神态,那慈祥善良的模样,一遍遍地在脑子里浮现,有娘的时候自己太幸福啦!娘的关心和爱护,像春天的太阳和煦地照着。令苗苗万万没有想到娘突然得了一场大病,被夺走了年轻的生命。苗苗眼望着面前跌宕起伏的麦浪,她的心也随着绿油油的麦浪波荡起伏,娘是个贤妻良母,爹是个爱玩不知道顾家的荡汉。任穷不认辛苦,她想着,想着,两行热泪顺着面颊像蜡油似的滴滴滚落。
街坊三婶从苗苗坐的土丘旁边路过:“苗苗,晌午了,该回家啦!”
三婶的一声苗苗,才将她从沉醉于十几年前的回忆中唤醒:“哎,三婶,你……”
三婶站在苗苗面前,笑呵呵地说:“我去我家麦田里看看。”
“哦——三婶,你先走吧!”
“苗苗,我先走啦!”三婶从田间回家路过洪文富家门口,看见洪文富正和老葛两人专心下棋,忍不住劝阻:“你这个洪文富老哥,整天围着棋盘过日子,你不能和老葛兄弟比。他的一双儿女都成家立业,等着享清福,你闺女都二十挂几啦,连个婆家还没有,你也不知道发愁。你没有记住咱当地有个俗言,闺女长到十七八,不嫁填房嫁穷家。”
洪文富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看着三婶嘿嘿冷笑几声:“我说老三媳妇,你走你的路呗,你管我干啥?你这不是狗咬汽车多管闲事吗?”
老葛阴沉着脸,瞥了三婶一眼:“哼,真是少见多怪,吃自己的饭操别人的心。”
三婶愤愤地:“呸,不务正业,懒得像瘪三儿。”
老葛耍着洋腔,煽风点火:“老洪大哥,你说她这不叫多管闲事叫啥?”
洪文富满不在乎一拍大腿:“嗨,不用理她,她这叫多事娘儿们,来……老兄,继续、继续。”
海涛驾着一辆机动三轮车,在村子里大街上来回吆喝:“谁卖羊——谁卖羊——”
洪文富听到从远处传来吆喝声,他镇定地说:“哎,老葛兄弟,你听听是不是咱村子里来个买羊的?”
老葛摇头晃脑说:“有买羊的让他买呗,你管他干啥?”
洪文富立马站起来说:“老葛兄弟,我没钱花了,我得卖羊换钱。”
老葛仰脸望着洪文富说:“你想卖羊等呗,急啥?一会儿他能不转到你家门口?”
洪文富顺水推舟说:“嗯,等——”他低头继续和老葛下棋。
海涛驾着机动三轮车在村里慢行,他伴着机器噔,噔、噔吆喝着:“谁卖羊——谁卖羊——”海涛的吆喝声离洪文富越来越近。
洪文富神魂不定,他说:“老葛兄弟,咱先暂停,我去把买羊的喊来。”
老葛略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洪文富说:“去吧,去吧。”
洪文富站起身离开棋盘,朝迎面来的海涛喊:“哎——来,来、来,买羊的。”
海涛听见前面有人喊,他应声回答:“哎——我马上就去。”海涛驾着机动三轮车,加油门儿提速把车开到洪文富家门前停下。
洪文富问:“买羊的,是用秤称羊,还是估羊的个头?”
海涛笑着回答:“师傅,无论是用秤称羊,还是估堆儿都不会错大数位。”
老葛站在一旁帮腔:“哟嗨,你有百分百的把握?”
海涛坚定不移地说:“我不是吹牛,一只羊,只要让我过一次目,再用手掂掂,请你去用秤称,一只羊不会差数半斤。”
洪文富扑嗵跳进羊圈,一只手拽着一只羊,一只手把羊圈的门拉开。牵着一只羊往海涛跟前一甩:“来——你估计估计这只羊你能给我几个钱?”
海涛弯腰双手捧起一只山羊,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山羊:“这只羊有十八斤。”
洪文富突然改变主意:“哎哟,这只山羊太小啦,我再养一段时间再卖。”
老葛鼓动洪文富说:“老哥,你刚才说不是没钱花了吗?你不卖羊花什么?”
“没事儿,在咱乡下只要有面有柴,凑合十天八天的,没有钱照样过。”
聪明的海涛为了揽住客户,他灵机一动,顺手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进洪文富手里,略略大方地说:“叔啊!我先给你一百块钱,等一段时间我再来你们村里买羊的时候。我顺便来你家把羊带走,钱的问题咱俩多退少补。”
洪文富双手举起一百块钱摇摆:“不行,不行、你和我素不相识,我不能随便要你的钱。”
海涛真心实意把钱往洪文富手中一甩说:“叔,拿着,你不是白花我的钱,这是你卖的山羊钱。”
老葛站在一旁敲边鼓说:“老哥,拿着,拿着、也不是赊账你怕啥?这是你的卖羊钱,你为何不要?”
海涛爽朗笑道:“对呀,这是你的钱,我家是镇上的,离你们村子只有十几里路,我以后常来你们村买羊,咱以后有可能经常打交道。”
苗苗挎着一篮子青草风尘仆仆走进院子,看见父亲和海涛面对面交谈。她慢步走到羊圈旁,把一篮子青草放下,望着父亲问:“爹,他是不是买羊的?”
“是,闺女,咱的羊太瘦了,往前正是青草的旺盛期,把羊养肥了再卖行不?”
苗苗一边往羊圈里扔青草,一边扭头朝父亲答应:“行。”
洪文富右手捏住一百块钱递向苗苗:“闺女,给——这一百块钱,是这个买羊的先给咱,他说,等一段时间羊上膘他再把羊带走。”
苗苗婉言谢绝:“那能行啊?谁的钱来得都不容易。咱和他一不粘亲,二不带故的,爹,把钱给他。”
海涛奸笑瞅着苗苗说:“大妹子,看你说这话,咱们是货币交易。这一百块钱是你们的羊换的,你不要误解,不是我的钱,只是提前把钱支付。”
苗苗甩着她的马尾辫子,快步走进了厨房。
海涛目不转睛看着洪文富:“叔,你这闺女是个有志气的人。”说完,他转身往路边停靠的机动三轮车走去,坐到驾驶位上,朝洪文富喊:“叔——我走啦,再见——”
洪文富站在院中原地不动,向海涛甩甩手说:“走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海涛右手拧着机动车钥匙,扭头朝洪文富回答:“哎——请叔放心。”
当天下午,洪文富和老葛在洪文富家院子前面的大杨树下专心下棋。苗苗坐在小凳子上,边看两人下象棋,手里边不停地织着毛衣。
海涛驾着三轮车转几遭,把机动三轮车停在文洪富家前面,他大声喊:“叔——”
文洪富抬头一看是海涛,连忙放下手中的象棋子说:“你——是要钱还是抓羊?”
海涛看见苗苗在她父亲身旁站着,他眼神色眯眯地微微笑道:“叔,我既不要钱又不抓羊,我看你们下棋,你不要老惦记着钱。一百块钱在我手里算一根毫毛,不值得提。”他伸手向上衣兜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两只手互相故意来回击撞着一沓钱,忽啦,忽啦甩响说:“你看我这好几千块呢,我随意抽出一张,如果割人的耳朵,就能一下割掉……”海涛洋洋自得,嘻皮笑脸地故意炫富。
苗苗沉着冷静,头也不抬专心继续织毛衣。老葛看出一丝破绽:“洪文富,你们谈,我走了。”
“哎——老葛兄,别走,别走、今天中午吃饭时我没喝酒,来——咱俩喝闲酒。”洪文富跨前一步拦住老葛。
老葛装腔作势说:“咱俩既是老棋友,又是老酒友,喝酒的机会多呢。你家今天是特殊情况,我不能在这儿凑热闹。”
洪文富竭力挽留老葛:“嗨,啥特殊情况啊?来——坐,坐、你不能走。今天你是陪客,陪陪这个镇上买羊的小伙,也让他在我家喝两盅儿。”
老葛果断决定:“嗯,不走就不走,陪你喝涮酒。”
洪文富在自家院子里又是搬桌子,又是拿板凳,又是刷碗摆盘子,忙得像佣人跑堂似的。招呼海涛和老葛:“坐,坐、你俩快坐。”他扭身朝厨房大声说:“苗苗——你快给我们做汤,我去街里的小超市弄几个凉菜和热菜。”
苗苗愉快回应:“哎——”
海涛喜眉笑眼瞅着洪文富说:“叔,别麻烦,简单吃点行了。”
老葛随波逐流说:“今天是贵客,应该弄得像样点。”
海涛笑笑说:“啥贵客啊。”
洪文富两手提着塑料袋子急匆匆回来,把菜忽忽啦啦倒进事先摆在饭桌上的盘子里。把酒拿来,三人坐在院子里围着饭桌开始举杯痛饮,他们互相敬让,漫无边际亲热交谈。
老葛一饮而尽一杯酒,缓缓把酒杯放在饭桌上,寻找话题:“小伙子,称乎你买羊的我觉得不礼貌,你贵姓?”
“我——免贵姓马,名字海涛,金星大名马海涛。”
“哦——海涛,咱们虽然年龄有差距,但是今天既然坐在一起喝酒,就不分上下高低。咱们成了平坐平起的朋友啦!咱这是缘分,来——祝你生意兴隆,恭喜你发财干杯。”
海涛听到老葛说的奉承话,他喜出望外,激动万分说:“好!谢谢大叔给我的祝福!”
洪文富转移话题问:“海涛,你们镇上有没有二十多岁的男孩子?”
海涛不假思索回答:“有啊。”
洪文富把筷子放在饭桌上,恳切地说:“海涛,我们农村人总结了一套,农村的人盼着去集镇,集镇的人盼着去县城,县城的人盼着去市里,市里的人盼着去省城,省城的人盼着去北京。人往高处走,鸟往亮处飞,作为一个人都想攀高,我呢,啥都不图,就想让我闺女苗苗嫁个好婆家。我想让你给我闺女在你们镇上找个实落人家,以后我这个当爹的也能跟着享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