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老人,卵下葬(随笔) ——西乡土语之二
“老人”两个字,在西乡土语中有着多重意思,一说老是形容词人是名词,老了的人;二说家中父母爷爷奶奶,近似第一种;三说老是动词人是名词,西乡土话老人多偏重于第三种,老了的人故去,讲俗一点即死人,但不是所有的死人都称老人,上了年纪的自然死亡才称“老人”,英年早逝,幼年妖折,意外死亡,年龄不到六十的都不能称“老人”。此说法出自人的“五福”之"善终"吧。
西乡人老人,土葬棺葬,丧事办成喜事,凡是逝者生前好友故交,亲戚朋友,沾得上边的,亲属都要通知其前来吊唁,见最后一面,送最后一程。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入土前长则半月,短则五天,在这几天中,笙箫齐喧,锣鼓不停,在村子口竖着偌大的白色充气拱门圈上写某大人仙逝追悼大会,两边立两骐骥,沿着村子路两边三五米一个白色氢气球,吊着白布上书写大黑体悼词,某某大人永垂不朽,落款某人或某单位,气球多花圈多,代表主人家的人脉关系广,有面子……
师公,和尚,尼姑,法师念经拜佛呷斋做道场,风水先生领着徒弟捧着罗盘,掐算黄道吉日良辰,东西南北中,选地空不空,是否带煞,与逝者的生庚八字合不合,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天罡地支日月星辰,其中的学问深奥,虽然说干这些行当的基本上是只读一两年私熟,却完全没有影响这诸种神学的传播。
西乡人讲究做娘家人,做酒时娘家人坐上席有面子。逝者的娘家人在这期间尊为大,娘家人置办的“抬货"可能是几百条鱼一两头猪,或者是三五只羊(旧时耕牛贵不兴作“抬货”),外带一床缎面被,几匹上档的布匹,称之谓“祭绸”,礼生要领着吹鼓手们到村子口去迎接,放礼炮,奏乐,以示尊敬,接来之后作登记,在死者前祭奠一番,之后让跑堂的亲戚们杀猪杀鱼开膛刮肚,让它成为桌子上的美味。现在这种习俗还在进行,只是不用娘家人自己去操办猪羊之类了,只管付钱,乡村里有专门做红白喜事一条龙生意的队伍,以前的“抬货”从雕龙刻凤的木器变成了不锈钢制品,祭祀用的肉鱼鸡三牲都用塑料制品代替,不会馊,不会臭,重复使用价格便宜,利用率高,反正人死了,不晓得,反倒让活着的人少了许多麻烦。
在西乡某人家如果是死了一个人,家里则连续几天,酒席不断,主人家得请一个精明能干信得过的当家人来当家,当家人参照邻居们的标准,提供建议,组织内堂外堂两拨人马,谁管钱,谁管账,谁谁买莱,请哪里的厨师,厨师未进屋前谁谁煮饭炒菜,请哪里的吹鼓手,哪个风水先生,哪个庙的和尚,哪个庵堂的尼姑,谁谁招呼各方来客……细到住宿,餐饮标准,各类繁琐的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关键中的关键是如何招呼娘家人,如果是意外死亡,如何给娘家人一个说法,稳定大局,一切按部就班进行,死者家属做全职孝子,不能插手,请来的除小数亲朋好友外多数走堂的是按匠人开工资,师公和尚尼姑地仙吹鼓手纸马匠一天算两天,额外红包另算,当场兑现,概不赊欠,所以说在封闭落后的西乡,最好做的生意莫过于师公和尚地仙了,钱活,而且不用验收,不存在返工。于是要请个好的当家人就相当于请一个管理公司。
远亲近邻都得放下手中事情,来参加祭奠和帮忙,请师公和尚尼姑来诵经,几套班子吹鼓手和洋鼓洋号的喧嚣,节目多,引水、过奈河桥、印七、、烧纸屋……穿插进行,逐渐发展成为一种文化,衍生相关的以死人为对象的造纸坊冥币坊棺材铺死人化妆整容,纸马匠,氢气球出租,专业的抬丧队,挖坑匠……但是近些年来的变化让外人不敢恭维。“夜牯子”的讨红包说唱,现代俗歌艳舞文艺汇演,以及古典中国戏曲的叽里呱啦,没有死人的悲伤,追悼会的庄重,完完全全的综艺节目大联欢,四个高音大喇叭高挂屋顶,东西南北四方全方位高歌《祝你生日快乐》,缺德的还放“今天是个好日子”,不知道主人家心里怎么想的。近些年一下子多了许多歌舞团加入“夜牯子”队伍,挺漂亮的女孩子,浓妆艳抹,坦胸露乳,大冷天的只用二指宽的布条条挡着最隐秘的地方在舞台上对着棺材骚首弄姿,作死的敢跑到台下观众中傍着某个来吊唁的亲戚观众,唱一句“哥哥,喜欢我”,求的是多得几张毛爷爷打偿,要钱哪还要脸,不知道死者如何感想?
经过几天几夜的嚎杂,出殡了,亲朋好友送的花圈走在前面,一人举一个,围观的群众帮忙,一个十块二十块,也有给一百的,作为辛苦费,有的人家亲友多面子大,送的花圈多,便从附近小学请老师带学生帮忙(不是笑话真有其事)送葬的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浩浩荡荡,沿着九曲十八弯山村小路一直送到新挖的坑前。
殡葬改革不像当年计划生育,毕竟死者为大的思想在人们的脑海根深蒂固,谁家不老人?再怎么样也不能与一个死人过不去啊。如此以来,改革的力度有限,只是在安葬费上卡一卡,城里人有安葬费补贴以及逝者一年多工资或者是退休金要民政社保等单位出证明,在仪式上有所收敛,乡下人无约束,则依然是被动地大张齐鼓地操办,个中原因多半与经营红白喜事一条龙服务的商家密不可分,商家为了推销产品,故意游说逝者家属,前两天某某人家花了二十几万,又邻村某某单身汉死了花了十几万,加之与各夜牯子班子,各庙和尚,各庵尼姑合作分红,提供信息有礼,介绍业务有提成,吃的喝的最终都是靠逝者家属消费来买单,多数人家都不是准备好钱来办丧事的,遇到此种事东借西借,真正的人死财空,死人死不起啊
西乡,典型的自供自给的农垦经济,近些年进城潮南下潮国语的普及,西乡人扯扯绊绊的国语掺杂西乡话走遍天涯,说原汁原味的西乡话渐渐少了。
英雄不改本色,大凡大人物乡音不改,典型的有天安门城楼开国大典操韶山话的毛泽东。熟悉的人中有曾任西江船厂党委书记后任肇庆海关关长的陈步文,演陂桥人,万人的厂代会,他一口衡阳西乡官话,偶尔还掺杂几句土语,在衡阳人看来是个笑话,而广东人承认这种英雄本色。
西乡话的魅力,不仅是其表达的意思生动形象,别具韵味,更有前因后果的逻辑,典型的除“困眼闭”外,人好呷做媒,猪好呷撩泥,人冒良心,卵冒骨头,呵诺诓诈,还有比如“卵下葬”。
前面讲过“卵下葬”是人生三件大事之一结婚,假如前面不作说明,估计猜对的没有几个人,真不知道西乡人遣词造句的智慧如此之高。
成语盖棺定论是指对一个人一生作总结论,下定论成与败。西乡土语用“卵下葬”表示为结婚,近似于痞话,仔细想想,又有道理,一个男人,婚前可以花天酒地,东家媳妇西家姑娘,交友为名,卵子乱放,一但结婚了,卵子等于下葬,盖棺定论,埋在一个地方。
卵下葬,就必须忠于婚姻,忠于堂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