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荨麻扎人
星期六,我从县城上高中回家,两个弟弟从镇里的初中学校回来。妈妈也顾不上招待我们,去镇上赶集卖鸡蛋。
中午,父亲在地畔上小心翼翼地摘了几把荨麻菜——荨麻是一种野菜,浑身长着小刺,如果采野菜不小心被扎一下,会疼痒难忍,只有在开水里焯一下才能吃。父亲拿它做了汤,给我们拌莜面吃。做好了,我们姐弟三个都不敢吃,父亲一气之下连莜面带荨麻倒给鸡吃,结果鸡看见绿哇哇的,也没见过这东西,围着鸡食盆子一个劲儿地“叽叽叽,咕咕咕”讨论了半天,谁也不敢先下嘴尝一口。
黑鸡说:“平时主人吃剩了才把剩饭给我们,今天为甚他们不吃直接给我们,莫非是想让我们吃饱养肥了杀我们呀?”
白鸡说:“还不是让我们多给他们下蛋?”
灰鸡说:“这是他们新发明的饲料添加剂,吃了长肉。”
芦花鸡最得大红公鸡的宠爱,娇滴滴的问:“亲爱的,你是我们的领导,我们听你的,吃还是不吃?”
大红公鸡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在芦花鸡面前不能说没吃过,那样会丢面子。想:怎样才能有风险自己可以不用承担,让芦花鸡承受,如果没风险在芦花鸡面前又多送了一份殷勤?于是啄了一下,鼓励芦花鸡说:“没事,你先吃,吃了多下蛋,超额完成任务。你还年轻,有前途。”
大红公鸡张开翅膀护着芦花鸡,不让其他鸡靠近。等芦花鸡吃饱了,大红公鸡和芦花鸡悄悄地说:“回去吧,赶快下蛋,争取第一个下完,下完第一个出来叫,到时我帮你叫。不仅要能下蛋还要能叫、会叫、有人帮你叫。”芦花鸡心领神会,扭着屁股回去下蛋去了。
大红公鸡看见芦花鸡没事,一边吃一边让其他母鸡吃,唯独不让灰鸡吃。因为灰鸡老是学新东西,懂得多,甚至连饲料添加剂都懂。前几天突然从天上飞来一只鹞子,泌住翅膀俯冲下来,其他鸡在大公鸡的带领下惊慌失措往窝里窜,而只有灰鸡躲在灌木丛里“咕哒咕哒”大声报警,神情淡定。大红公鸡最不喜欢它,大红公鸡找见虫子首先叫芦花鸡,芦花鸡不在叫黑鸡,再叫白鸡,唯独不叫灰鸡。有几次灰鸡不识相跑过去讨大红公鸡的喜欢,被大红公鸡凶神恶煞地啄远。
后半晌,母亲卖完鸡蛋回来,发现冷锅冷灶。
大弟弟埋怨,说:“一个礼拜才回来一趟就给我们吃野菜?”
二弟弟跟着说:“看我们同学,一回家不是炖肉就是炒鸡蛋。”
我说:“你们知道个屁,城市人时兴吃野菜,苦菜、苜蓿,荨麻都是好东西。”为了讨母亲的喜欢,我没有说我也不喜欢吃荨麻菜,这样说是想把把荨麻菜喂鸡的过错推给两个弟弟。
大弟二弟异口同声:“好吃你吃哇,我们不吃。”
父亲生气地说:“不知好歹,不吃饿着。那里有干饼子泡水吃去。”
母亲问晌午吃甚啦,父亲说:“甚也没吃,给闹了点儿荨麻菜想让他们吃个稀罕,这三个枪崩货嫌扎嘴了,让我给喂鸡了。”母亲说:“可惜了的。可怜死娃娃们啦。甚也不能靠你。”又对父亲说:“那个灰鸡也不下蛋,快杀了给娃娃们炖着吃了算了。”父亲说:“那只鸡哪能下蛋?那个大红公鸡啄得不让它吃、不让它喝,从来也不宠幸一下。”
正说着,芦花鸡“咕呾咕呾”的叫。从鸡窝里出来,脖子一伸一缩,脚步一癫一落,头左顾右盼,眼睛自信多情。大红公鸡也帮忙,扯开嗓子“咕咕”大叫,引得黑鸡、白鸡和其他鸡跟着大叫。院子里充满鸡的叫声,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大红公鸡把脖子伸得高高的,头上的桂冠更加鲜红耀眼,身上的羽毛光彩夺目,挺着肚子走向芦花鸡,翅膀牵着翅膀原地跳了一圈“探戈”,本来想顺势趴在芦花鸡身上舒服一下,又怕主人发现它的作风问题,只是把翅膀拖在地下扇了一下,绕着芦花鸡转了一圈,跳上高处打了一个鸣。母亲说:“看那只芦花鸡每天下蛋,连着下,都是鸡为什么差距就那么大,这样的鸡谁不喜欢?”
晚上,我们三个吃了母亲炖的小灰鸡,真香。两个弟弟刺激我:“姐姐,荨麻菜好吃还是鸡肉好吃。”
母亲还说,过几天再捉几只小鸡。有大红公鸡怜香惜玉地护着,原来几个老母鸡就不欺负小母鸡了,这个大红公鸡太理解我们的意思了。大弟二弟不理解母亲的意思,问:“为什么大红公鸡护着小鸡?”母亲笑着说:“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鸡和人一样,大红公鸡更像男人。”
我实际最恨的是大红公鸡,它不下蛋,走起路来头扬得高高的,前呼后拥,娶了那么多老婆,母亲还不断地给他纳妾。
父亲说:“再捉鸡的时候,捉几只小公鸡,挑一只身体好的留下,这个大红公鸡也好几年了,杀了给这几个枪崩货吃,秋天就杀了哇,明年它也老了。”又对母亲说:“我给你留了一点荨麻菜,在小盆里扣着,你吃不吃?”母亲说:“我看见了,没焯熟,还扎嘴了,不怨娃娃们不吃。等我回一下锅就好吃了。”父亲邀功,说:“因为采这些荨麻扎了我好几次,到现在手背还痒痒的。”
我暗忖:父亲原来也是和大红公鸡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