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育英巷36号的田园情趣(散文)
大概是在1975年春天,我们家搬到县城东关外南头,后来叫育英巷36号,在那里居住的前几年,颇有田园情趣。
我们刚挪到那里时,由于当时经济条件所限,也因为大家那时都如此,没有建院墙,用现在的时髦话说,是开放性的家园。我们宅基地周围,还没有近邻,四周都是我们姓李的几家本家的开荒地。
开春以后,他们几家,就开始掘地,撒上菜种,不久,菜地里就长出青翠的菜苗,绿茸茸一片,煞是养眼。豆角和黄瓜长高了,就要搭架子,夏天里,一排一排的,碧绿的叶子里面,耷拉着一根根细长的豆角,躲藏着一根根墨绿的黄瓜,还有白菜、菠菜、芹菜等叶菜。而庄稼地里,春天,麦苗葱茏;夏天里,麦子金黄;秋天里,玉米挺着缨穗,撅着棒子,大豆,挂着一串串鼓鼓的豆荚。红薯,铺展着满地绿叶。虽然因为土地不太肥沃,收成并不高,但是,整天看着它们,心里也是一种满足啊。
房子的四周,散散乱乱,还有许多树。最多的是杨树、柳树和榆树,杨树,树干笔直,夏秋季节,随着风儿,哗哗哗,啪啪啪,稠密的杨树叶,你推我攘,拍着掌;柳树,绿丝绦绦,绿荫匝地;榆树,春天,榆钱串串,可以捋下来蒸榆钱馍馍。还零星有一些桃树、梨树和苹果树,春天里,粉色的桃花,白色的苹果花和梨花,争奇斗艳;夏秋季节,桃子先熟,然后是梨子,最后,是苹果;赶着趟,给人们送来酥脆和甜香。我家西南角,有一片小杨树林,热天里,我经常拿着一本书,搬个小凳子,坐在树林里,乘着荫凉,看着书,又凉爽,又静谧,读起来,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我们的家园,五间堂屋,一间厨房,还有一个简易厕所,都被四周的菜地、庄稼地和高高低低的树木包围着。我那时候从女朋友家里借来一些古诗集,读到陶渊明的《归田园居》,其中有几句:“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感觉就像写的我们的家园似的。
我们家与环城河的距离,不超过三十米,眨眼功夫,就走到河边。那时候,环境还未污染,除了特别干旱的季节,一般情况下,河里都有水。夏秋季节,雨水多的时候,河水满溢,清澈透明。站在河岸边,经常可以看见水里大小不等的鱼儿悠然游弋。热天里,我们就跳进去游泳,也兼洗澡,凉爽的河水里浸泡着肌肤,真是爽透了。河里又有田田的荷叶,荷花季节,粉色的和白色的荷花争相开放。荷花开过有莲蓬,灯盏一样,一蓬蓬挺在荷花箭上。摘一蓬,剥开来,里面的莲子白嫩嫩的,去掉莲子里面的芯,填进嘴里,清鲜甜香。许多时候,夜里,我独自一人,在河边来回散步,有月亮的时候,月光下的荷花和荷叶蒙着轻纱,做着浅梦,给我以淡雅,幽静,我的心也像被白乳洗过一般,生活的拮据和前途的渺茫所引起的心理的焦虑,都融化在梦境里。
后来,我当了老师,领着学生学习《爱莲说》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总是不由自主地给学生提起环城河里那碧绿的荷叶和淡雅的荷花。
在那里安家之后,我们也很快将房前的空地开辟成菜园。菜园子有二分多地的光景。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黄瓜、胡萝卜、白萝卜、白菜、菠菜、香菜、生菜,大葱、蒜,错开季节,交替种植。
开春后,天气转暖,适合撒种了,就打菜畦,撒肥料,拿铁锨掘松软,拿钉耙耙平整,撒上些小白菜、菠菜、生菜,个把星期过去,开始露出芽尖,很快,就一片青翠。个把月,就可以吃了。现采现做,鲜嫩可口。这中间,又种下豆角和黄瓜,麦子熟了的时候,新鲜的黄瓜和豆角就可采摘了。翠绿的黄瓜,摘下来,“咔嚓”咬一口,脆爽,汁多,过瘾。拿刀拍几根,蒜汁一拌,淋上酱油、醋、香油,就着窝窝头,吃不够。豆角,炒菜,下面条,都是舌尖上的美味。
我那时已经到化肥厂当工人,连着上八个小时的班儿,八个小时之外,自由,有时间,所以,侍弄菜地的活儿基本上我全包了。
这些活儿里,比较累人的是浇水。水源,来自环城河。我们搬到这里之前,我们姓李的几家本家为了种菜,就在环城河岸边支了一架铁质手摇水车,又专门打了一条小水沟,我们在这里安家之后,我又往我们家院子里接了一段。到我家,曲里拐弯,大约有四五十米远。需要浇水的时候,摇动水车的手柄,水车链上下转动,将河里的水车上来,流到水沟里,再流进菜地里。摇水是个力气活,不但要连续摇动,而且,要有一定的速度,摇得越快,车上来的水越多,慢了,水就少。二分多地浇下来,得连续摇两三个小时,挺累人。特别是黄瓜成熟季节,除了下雨天,每天都要浇水。每天都要累得呼哧呼哧大喘气。但是,劳动,本身就是快乐。累,并快乐着,给我当时比较单调枯燥的生活增加了不少乐趣。
那时候,城里还没有菜市场,没地方买菜。除了生产队里分一些蔬菜,我们家里吃菜就全靠那一片菜园子了。从初夏到深秋,有了那片菜地,我们家里就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全家人的舌尖受益不少,不再像过去那样,老是拿油盐或者蒜汁儿、面酱蘸馍下饭。家里来了客人,从菜园子里采摘一些新鲜蔬菜,现做,客人吃了,也啧啧赞叹,新鲜!有时候,吃不完,就给邻居、亲戚送一些。
有一件儿与菜园有关的事儿,至今还记得。
因为我家是开放的,菜园子也就是个不设防的地界,只要想进去,谁都可以自由进去。有一天夜里,我们全家人都在屋里拉呱,我有点儿小事儿,走出门外。当时没有月亮,夜色漆黑,菜园子里一片黑黢黢。偶尔,我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大喊一声,“谁?”
没有回应,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更响。我走进菜园,看见黄瓜架子下面黑乎乎的一团,像是个人。就又大喊一声:“谁?出来!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团黑影渐渐耸高,慢慢踅出来,借着屋里射出来的灯光,逐渐看清是附近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儿,也就十二三岁,又瘦,又矮,肤色又黑。她家离我家也就四五十米远。她家里兄弟姊妹多,父母又都是纯农民工,没有另外的收入,所以,家里很穷。兄弟姊妹经常到街上讨饭吃。
看见是她这么个小女孩儿,我本来很紧张的心松了下来,就问:“你是摘黄瓜吧?”她点点头。
“黄瓜呢?”
她钻进黄瓜架子下面,捧出一堆黄瓜,丢在地上,然后,撒腿就跑。这时候,我娘和家里人都出来了。我想去追,我娘拦住了我,“小孩儿,还不是馋得慌?北边XXX家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你追上了,又咋着?”
不一会儿,她娘来了,来道歉,一连串地说:“多不咋样,都是孩子不好!”
我娘就对她说:“生瓜梨枣,谁见谁咬,多大个事儿啊?”
到最后,我娘让我又摘了一些黄瓜,连同那个小女孩儿摘的,都给了她娘。她娘一再辞让,最后,非给钱不可。我娘当然不要。
那之后,那个小女孩儿大老远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弄得我倒觉得对不起她,伤害了她。
可惜,后来,四邻渐渐多起来,房子越来越多,也都渐渐盖了院墙,田园气息越来越淡。到最后,只剩下一处处封闭的庭院,除了有些人家偶或在自家院里栽几棵树,在席片大的地上种些蔬菜,开放式的田园气息就几乎断绝了。而且,环城河污染越来越严重,水的颜色越来越呈酱油色,味道越来越臭,最终,变成了一条臭水沟,鱼儿没了,荷叶和荷花也杳无踪迹。当然,沟里的臭水也无法再去浇菜园子。臭水沟不但臭气哄哄,也孽生许多蚊子,从初夏开始,一直到深秋,臭水沟周围,蚊子黑压压乱飞,直往人脸上撞,咬得人无处躲藏。我们家里的人也深受其害,睡觉时,支着蚊帐,还是被蚊虫叮咬得浑身疙瘩,痒痒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