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昏暗的灯光下，饭桌上碗里的棒棒粥已经没了热气，一碟青菜，篾筐里放着几块又冷又硬的棒棒饼。
　　 二丫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颤巍巍地从腰间抽出旱烟袋，在盛有烟丝的白色布袋里摸摸索索的装着烟丝，白色的烟袋，已经变成了褐黄色。好不容易装满了烟丝，二丫爹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手一直不停地颤抖，有些不听使唤，擦了几根都灭掉了。
　　 伴着噗嗤一声，火柴终于着了，也照亮了二丫爹古铜色的脸庞和落寞的神情，就着火柴二丫爹呼哧呼哧狠狠地吸了几口，一股白烟升腾起来，二丫爹被一股浓烈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二丫坐在饭桌前，心疼地瞅着爹。
　　 “爹呀，你就不能少抽两口。”
　　 二丫爹翻了翻眼皮，没有吱声，烟斗里一闪一闪地冒着暗红色的火星。
　　 二丫娘坐在饭桌的另一边，不停的唉声叹气。本来就佝偻的腰身，伴着呼呼的喘息声，腰弯得更厉害了。
　　 二丫爹一袋烟不一会就抽完了，对着门槛使劲磕着烟斗，边磕边说。
　　 “妞，这学咱不上了，行不？”
　　 二丫爹说话的时候，二丫已经瞅见爹的眼眶里有灼灼泪光闪现。爹自小疼二丫，虽然家里穷，对二丫是有求必应，别人家女孩有的二丫都有，二丫爹对二丫绝不含糊，这一点，二丫比谁都清楚，爹疼二丫。
　　 “你看看你娘，哮喘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田里那点收入，还不够你娘瞧病拿药的。”
　　 二丫爹长叹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都怨我这身子，我怎么不死呀！是我拖累这个家，拖累咱妞连学也上不起。”
　　 二丫娘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胸脯，二丫迅速站起身子，扑到娘的身边，双手死死的攥住娘捶打心口的手。
　　 “娘，你不要这样，政法大学我不去上了，政法大学我不去上了……”二丫双目含泪，心像被虫子狠狠蛰了一下，揪心的疼。
　　 二丫喜欢读书，从小学到高中，年年成绩都是优秀，她成了村上公认的乖乖女，最有前途的学生伢。二丫，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今年她在全县的高考中，获得了前六名的好成绩。可是，家里为了给娘看病，早已是入不敷出，还哪里的钱给她上学。
　　 “妞呀，我苦命的妞，娘对不起你。”
　　 二丫娘在哭，二丫也在哭。二丫爹蜷缩在门槛上，抱着头的双手微微颤抖，估计也在默默地流眼泪。
　　
　　 二
　　 半月，冷清清地挂在半空，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割的二丫生生地疼。
　　 窗外有风，透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发出尖厉的叫声。二丫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出神，爹沉闷的抽旱烟的表情和娘那无助的哭泣，一直在自己脑子反复出现，眼泪悄然的爬上了眼尾。
　　 清晨，村子被一层薄薄的白雾包裹，二丫麻利的起了床，把自己的衣服简单地塞进了包袱里，提了包袱就出了自己的闺房。二丫娘还在灶间忙碌着，二丫爹在院子里收拾农具，吃完饭该下田了，今年天气一直少雨，田里干得冒烟，再这样下去的话，这一季又没什么指望了。
　　 “爹，我要出去打工。”
　　 二丫提着包袱跨过门槛的时候，对着院子里的爹说。
　　 “妞，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出去打工呢？没有钱给你上大学，是不是怨恨爹娘？”二丫爹怔在那里，手中的农具颓然地跌落在地上，眼睛有些呆滞，又有些怨恨，怨恨自己没有能力供闺女上学。
　　 “没呢，爹。村上跟我一般大的娃都出去打工了，我也不能太自私，我要出去打工挣钱给娘看病。”
　　 厨房里忙碌的二丫娘，听到院子里父女的对话，疯一样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便要去抢二丫手中的包袱，边抢边带着微微的哭腔：“妞呀，你这么小，娘怎么放心你去外面打工，外面那么乱。”
　　 二丫一只手撑着娘，一边大声说：“娘，学已经上不成了，你留我在家里做甚？还不如我出去挣点钱，回来给你瞧病。”
　　 “我就是不让你出去，我身体好着咧，不用你挣钱。”二丫娘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渐渐被憋成肝紫色，因为呼吸困难，面部表情也有些狰狞。二丫，扔掉手里的包袱，一手搀扶着娘，一只手放在娘的心窝不停的揉搓。二丫爹也发现了二丫娘的异常，赶紧也跑了过来，扶着二丫娘长叹了一声。
　　 “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呀，气坏了身体可咋办？”
　　 二丫接过爹的话说：“是呀，娘。你又何至于呢？二丫已经二十岁了，你就让二丫出去闯荡闯荡吧，我知道你和爹都疼二丫，可是咱家目前这个状况，你身体不好，全指望爹在田里掏点钱。万一，哪天爹……”二丫眼中泪光盈盈，实在不敢想象下去。
　　 二丫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眼巴巴看着一对父女。二丫爹温情地看着二丫娘说：“妞娘，要不让孩子出去闯闯吧？”二丫也在一旁撒娇：“娘，你就让我出去吧，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回来，你看成吗？”
　　 “唉！我这是造的是什么孽呀！”二丫娘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眼眶里泪水涟涟。
　　 见爹和娘都答应了，二丫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从地上捡起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爹，娘，那我就走了。”
　　 “慌啥？吃过早饭再走，顺便娘给你煮上几个鸡蛋，留着带在路上吃。”娘听说二丫要走，泪光中有些不舍，脸上涌现了疼惜与怜爱。“不了，娘，鸡蛋留着给你将养身体吧，我现在就走，不然就赶不上长途汽车了。”
　　 说完，二丫转身义无反顾地走了，不敢再回头看爹娘一眼，二丫第一次离开家，害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再跨出下一步。二丫爹和二丫娘送到村口，目送着二丫渐渐消逝在薄雾中，薄雾的尽头，又传来二丫娘不停地咳嗽，娘的每一声咳嗽，二丫的心房都会隐隐作痛一次……
　　
　　 三
　　 二丫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虽然只有一千八百块钱，这也是她人生挣到的第一笔钱。
　　 二丫跟领班告了半天假，去邮局把钱汇回家里，自己仅仅留下二百。二丫没想到城里的钱这么好挣，一千六百块钱，抵上爹在家里半年收入了，照这样下去的话，娘的病就不用愁了，说不定还能攒上自己的学费……想到了学费，二丫下意识地摸了摸揣在兜里的入学通知书，上大学一直是二丫的梦，她从没有放弃过。
　　 从邮局回来，二丫便匆匆地往回赶，一天可是六十块钱，她可不敢耽搁。
　　 回到操作间，二丫正在系着围裙，领班一脸的坏笑走了过来。“二丫，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在后面洗洗涮涮了，你升级到前面包房去了。”主管边说边用眼睃了睃二丫鼓鼓的胸脯，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去前面包房？”二丫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问。
　　 那可是挣钱多的地方，她同宿舍的一个小姐妹，上个月就挣了六千多，小姐妹告诉她的时候，二丫羡慕得不得了。如今领班跟他说，她竟有些不相信这等好事会砸在她的头上。
　　 “诓你做什么？赶快收拾收拾，现在就过去。”领班的不断催促，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二丫曲线玲珑的身体。
　　 “好，好，我现在就过去。”二丫解下已经系好的围裙，跟领班再三道谢。
　　 “不用客气，快去吧。”领班尽管有十二分的不舍，也只好目送着二丫身影的离去。“妈的，后面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这么俊的丫头，又被他们撬走了。唉！只是可惜了……”
　　 包房里，二丫与那些穿着暴露的小姐妹格格不入。二丫终于弄明白包房薪水为什么那么高，看着小姐妹被那些老板们肆无忌惮的摸着，脸上还要堆满献媚的笑容，二丫，突然觉得好恶心。
　　 一连六天，二丫天天被投诉。
　　 脸色铁青的领班，把二丫带到了吧台前：“你怎么回事？天天被投诉，出来就是卖的，摸一下怎么了？”
　　 二丫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领班：“如果，包房里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你现在还会说这样的话吗？”二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把领班的噎在那里，气急败坏的领班指着她：“你，你……”
　　 “是他们太不尊重人，已经侵犯到我们的人权。”二丫直视领班，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尊重？人权？你们配吗？别他妈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清纯，不想干就滚蛋。”领班刚才被二丫呛得够呛，鄙夷地睃了二丫一眼。
　　 二丫抬起了头，很高傲地瞪了瞪领班，眼睛里露出一份清澈与笃定。她内心已经决定了，做完今天，她决定放弃这份工作，跟这个法盲领班谈论尊重与人权，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四
　　 包房里，一个三十五六的老板坐在上席，显然是宴请嘉宾的东道主，看起来也是这里的老主顾，大家都一口一个叫他夏总，穿着暴露的小姐妹们，时不时的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目的是想落个好感，讨个丰厚的红包。
　　 夏总总是巧妙的把她们引领到宴请的宾客那里，而且不动声色，二丫觉得夏总有些与众不同。
　　 “请你自重，放开你的手。”
　　 二丫正在喝斥一个政府干部模样的人，他的咸猪手已经不安分地放在了二丫大腿的根际。尽管二丫长衫长裤，依然包裹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加之身上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觉得她有些鹤立鸡群，让人欲罢不能。
　　 二丫的声音很大，满桌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名干部的手上，干部模样的人迅速尴尬地抽回了手，目光里已经有了些怒意。正在大家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夏总满面笑容地走到干部的跟前：“胡科长，小姑娘新来乍到不懂事，胡科长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夏总一边安抚胡科长，一边冲着旁边的晓丽使了使眼色，晓丽立刻会意，扭动着软软翘翘的臀部走了过来，低领的薄衫，包裹不住呼之欲出的乳房，跟着很夸张地颤动。晓丽走到胡科长的跟前，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只手不安分地在胡科长的胸前来回的摩挲。
　　 “胡科长，你大人大量，我替我这位小姐妹跟你赔个不是，她新来不懂规矩，你还要多多包涵，这里我先喝两杯算是给你赔个不是了。”晓丽略带发嗲的声音还没说完，胡科长三魂已经掉了两魂，满脸溢满了淫荡的笑容，色眯眯地瞅着晓丽的胸脯。“我也陪你喝。”说完，一杯酒一饮而尽，趁机手不老实的在晓丽性感的臀部狠狠地捏了一把。
　　 晓丽夸张地躲闪着，嘴里嗲里嗲气：“胡科长，你真坏。”
　　 看着晓丽骚性的样子，满桌的客人，发出一阵放荡的笑声，笑声里，胡科长又忍不住捏了一把晓丽丰满的胸部，宾客们笑得更放荡了……
　　 “不懂事的小丫头，还不赶快倒酒。”夏总又冲着发楞的二丫说。
　　 二丫赶紧拿起透明的酒壶，给胡科长和晓丽斟了一杯，她知道是夏总暗中帮了自己，感激地冲着夏总微微颔首。
　　 宾客们酒足饭饱，胡科长已经有了酒意，使劲地拍了拍晓丽的屁股：“宝贝，下次来还要你服务。”晓丽满脸赔笑：“胡科长，很乐意为你服务。”然后，晓丽转身一脸的嗤之以鼻。
　　 胡科长打了一个酒嗝，带着十二分满意走了，其他的宾客也一窝蜂地散去。送走了宾客，夏总回到前台结了账，又掏出一万块钱，分给包房里的小姐妹。
　　 在分给晓丽的时候，刻意多给了晓丽几张。“谢谢你，晓丽，谢谢你在关键的时候救了场。”晓丽豪气地回应道：“看夏总你客气了，为你这样与众不同的老板，我愿意。”夏总每次来都很大方，所以小姐妹都喜欢夏总，小姐妹们纷纷向夏总道了谢，高兴地回房休息了。
　　
　　 五
　　 前台只剩下夏总、二丫和晓丽。
　　 二丫接过夏总递过来的钱，走到晓丽的面前：“晓丽姐，谢谢你，我一点的心意。”
　　 “二丫，你这是干嘛？”晓丽怪嗔地瞪了二丫一眼。
　　 “晓丽姐，没别的意思，今天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捅多大的窟窿。”二丫叹了一口气：“明天我就走了，这里只有你对我最好，二丫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几百块钱也是夏总给的，我借花献佛了。”
　　 “走了也好，你那么清高，这里不属于你。”晓丽叹了一口气。“你跟我们不同，你有文化，要不是你娘身体，你该呆在大学的教室里。”晓丽推开了二丫的手，同时把手里夏总给的钱一股脑全塞给了二丫。“走了也好，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永远不要回来，这是姐的一点心意，你也不要嫌弃它脏。”晓丽笑了，笑得很悲怜。
　　 “不，晓丽姐，我不是嫌弃这钱，只是我真的不能要。”两个人在不停地推来推去。
　　 “什么？你是大学生？难怪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书卷气。”一直安静的夏总，突然开口问。“是呀，二丫今年考取了政法大学，可是家里……”晓丽笑着回答，很替二丫骄傲。
　　 “政法大学？”夏总似乎有点不相信。
　　 “二丫，快，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夏总看一看。”晓丽在一旁催促。
　　 二丫怯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有些发皱的录取通知书，双手递给了夏总，夏总接过录取通知书，认真地看了看，稍稍沉吟了片刻，口中喃喃自语：“距离开学剩下不到十天，还来得及。”
　　 说完，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几摞钱：“这里有六万块钱，估计够你到大学毕业了，拿上它离开这里，晓丽说的对，你不属于这里，大学的课堂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二丫愣在那里，她没想到夏总竟然掏出这么多钱资助自己，连连摆手：“夏总，这个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