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落地生根(随笔)
办公室窗台上有一盆植物学名金边龙舌兰,俗名落地生根。刚调来的小同事没见过,问了几遍这个花名,还收集了花叶边上的种子,说要回去种一种。她说这个花不是它本身有多好看,而是它这个俗名好,落地生根,多旺盛的生命力啊!我要像它一样,努力把生活工作做好。听到她几天里几次对花而语,不由得多看了“落地生根”两眼,怀疑自己,同事养在窗边好几年,过去为什么没好好地看顾它、好好想想这个焕发着勃勃生机的花名儿呢!
确实,要从花的艳、翠、娇、嫩等各方面来说,金边龙舌兰都算不上好看。它只是一片一片叶子往上长,没见开过花。能够被我们养在室内,主要原因是被沙漠戈壁包围的小城里绿植稀罕,尤其当入冬的寒冷把室外草木一网打尽的时节,先不管好看歹看,能种出的任何绿颜都是那么珍贵,任何绿色都能让人在寂寞失落的时候看到希望生机。它的存在,正如它的俗名所言,落地生根,好活好养、成绿容易。甚至你都没想着养它,它就从叶边儿上跳到花盆里生根并探出了小脑袋,像是专程前来打探人间的新鲜事儿。它不争水不争肥、不让人操心不叫人受累,有一点儿泥土就生根发芽、蓬勃向上,这样的花品,叫人不得不佩服至极。
忽然觉得,它像极了身边的人们,像极了那些开创东风航天城事业的先驱们。为了写一篇文章,近日简单翻看了一下有关基地组建发展的历史资料,重温了一遍60年前基地环境地貌与刚刚开始建设时期人们的生活场景。聂力在回忆聂荣臻元帅一直关注的导弹卫星试验靶场建设中,专门描写了当年的情形:这里荒无人烟,风沙满天,开始住的是帐篷。由于风大,早上去干工程,下午回来帐篷和里边的生活用品就被风刮跑了。后来人们挖地窝子,上边塔些木头,但是里边空间太小空气不流通,还没光线。以后又弄干打垒,地面上垒半截墙,下边挖半截,墙上弄窗户,解决了光线不足问题。喝的是苦咸水,吃的是时而被风吹进沙子的饭。菜是煮黄豆,和后来各地支援调入的菜干。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全军动员抽调科技人员,历时一年多完成了队伍组建,1960年就打出了“争气弹”。她讲的离我远一点,我和同伴们1976年底招工参加进建设航天事业的队伍里才知道,一代代人都是这样,在艰苦环境条件下,以苦为荣、以苦为乐是这里的主旋律。我的师傅们从上海、北京、西安、兰州等地选调而来,他们放弃优越舒适的生活,举家参与到国防科研事业中,若干年亲朋好友老同事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只有一个信念,使国家强盛,为国家出力。他们多像落地生根,不讲任何条件就把生命与事业紧紧牵扯到了一起。
过去唱过一首“语录歌”,歌词里说“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想想走过的路,许许多多和我像钉子一样钉在航天城的同伴,多像是粒种子,听从国家招唤落地生根,一干就是一辈子。其间,也有调动的机会和条件,甚至还有某单位领导亲口对我讲,要去他们那里是可以的。但最后还是因为种种讲不清说不明的情况,扎根戈壁没有动弹。落地生根好像是被动的,但又是主动的。并不是落地生根就不可移动。因为花是可以移栽的,人也可以挪动。我之所以没有移动,不是觉悟有多高,也不是眼界有多广,而是在生活中秉持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不随意折腾的观念。外边的世界多精彩,外边的世界多诱惑,和我们一起落地生根而又随风飘荡到其他地方其他领域的朋友们,他们也很好。如果讲遗憾,那就是我们远离父母亲人,没有更多照顾到家人;他们迁移飘动,没有坚守,失去了见证一个伟大事业成功辉煌的机会。
落地生根是就生命的能力而言,迁移流动是生命的选择而言。坚守在四周荒凉戈壁沙漠地区的东风航天城最重要的意义,是亲眼见证了祖国导弹武器和载人航天事业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这与其说这是东风航天城的幸运,倒不如说是每一个坚守者的幸运。“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际,江月年年只相似”。在有限的生命里,能说清梦想里的“何年初见月、何年初照人”,是何等的幸福!
落地生根最主要的还是展现顽强的生命生存能力。我在内蒙古额济纳通往阿拉善左旗接近800公里的戈壁公路边儿上,看见过两棵榆树。这里不可能有人栽植,只有榆钱儿的落地生根。或许它们就从我们所在的地方飞跃而来,或许是从其他地方随风而落。但不管怎么来的,它们都是千万粒种子里的幸运儿。时值初春,大约两米多高的树还没得到一丝雨水的眷顾,远看像干枯了似的。当我们带着敬仰的目光接近它的时候,才知道它们把根伸向远远的地方,像龙爪样牢牢地抓住戈壁石滩上一切能够获得水分的缝隙沟壑,树枝上竟也有了浅褐色的芽包,正在等待时节、温度和雨水的时机蓬勃欲出呢。这样的生命力,堪与长征路上的红军相比,堪与大革命时期参加革命的先驱们相比。毛主席在总结长征时说“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形象生动地刻画出红军长征一路而来,在生死存亡的种种变化中,把革命的种子撒遍途经的十一个省,为夺取全国胜利奠定了重要思想基础。红军从出发时的30多万到长征结束剩下不到3万,无数人把血流到途中。他们的血脉最终也变成种子,在十多年后成长为革命的大树森林,在共和国建立的时候徒然屹立在世界东方。
落地生根,然后根根相连、血脉交融,就有了我们今天伟大的事业。此时,那些被风吹跑了不牢靠的、生性浮华择地而生的种子们,尽管他们可能遍享荣华富贵,却因为生命中没有什么可以深刻怀念的东西,也只有羡慕欣赏那些在艰辛中强壮伟岸生命的份儿了。
2018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