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烧好最后一道菜“可乐鸡翅”，端上桌子，这是女儿最喜欢吃的。今天晚上女儿说过，要早些回家，与她共进晚餐，并且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王丽解开围裙，洗了把手，擦干。站在厨房窗前，看着楼下，这个点，女儿应该开车回家了。
　　 新村里陆陆续续地开进了几辆车，并没有女儿白色的小汽车。夕阳下汽车涂抹了五颜六色的，流光十色。王丽很久没有仔细地看那夕阳余晖了，抬头看那天空，彩霞映红了半边天，七月的天空，夕阳也有了诗意，那多变的云彩，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时而是奔腾的骏马，时而是美少女甜睡的笑脸。半空中还有那迎风滑翔的鸟儿，排开一字形，时而又成人字形，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雁吧。夕阳照在了一位小女孩的身上，柔柔地落日红，似女孩身上的一件霓裳。女孩奔跑着，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在追赶着，手中拿着一把绢扇和一块毛巾。终于抓住小女孩了，给她擦把汗，摇起那扇子。小女孩的脸红红的，头发早已湿透。她一下子挣脱了奶奶的手，飞奔地向前面跑去。
　　 王丽的脸上有了笑意，眯起的双眼竟有了眼花。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小名唤作“月儿”的，小时候调皮的样子。王丽家住在教师大楼里，门前是一片树林。女儿打小就在树林里长大，每天都在摸打滚爬中，只有在夕阳快落下时才会在王丽的呼唤声中满头大汗地回家。
　　 “嘀、嘀”，汽车的鸣笛声将王丽的思绪拉了回来，是女儿，每天女儿经过楼下时总会按响汽车喇叭声，王丽就会站在厨房的窗前，笑咪咪地看着女儿的车从自己眼前驶过……
　　 “妈，我回来啦！”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丽早就给女儿拉开了门。
　　 “亲娘，我也来了。”跟随在月儿身后的是晴儿，这女孩和月儿是同年同月生的，只因她母亲生下她时没有奶水，王丽主动地抱来一同喂奶，晴儿便喊王丽叫“亲娘”。
　　 “进来，进来，快洗手吃饭。”王丽的家就是晴儿的家，晴儿没事也会过来的，何况今天烧了好多菜，“晴儿，你这鼻子够长的，已经闻到了味儿，腿也够长的，是吧。”王丽喜欢晴儿的程度不亚于喜欢亲生女儿，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晴儿的母亲与王丽是好朋友，当生下晴儿没多久，她便生大病去世了，所以晴儿几乎就是在王丽家与月儿从小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
　　 王丽看着月儿与晴儿大快朵颐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娘仨边吃边说着开心的话，一个小时后，王丽去厨房收拾完了碗筷，见两女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她将削好的水果放在果盆里端了过来，用牙签仔细地挑起喂着她们俩。
　　 “妈，我跟你说件事，我准备结婚啦。”月儿脸红红的。“谁呀，谁家男孩有那个福气能做我家的姑爷呀？”
　　 “不是男孩，是女孩。”“别跟妈开玩笑了！”王丽笑着说。
　　 “妈，我跟你说真的，我要跟睛姐姐结婚。”“别逗我了！”王丽脸上笑成一朵花了。
　　 “妈，不跟你开玩笑的，明天就是好日子，七夕节，我要跟晴姐姐结婚，在希尔顿酒店办了五桌酒席。”王丽停下手中的活，一本正经地看了月儿一眼，然后盯着晴儿的脸目不转睛，直盯着晴儿脸发烫。
　　 “晴儿，告诉亲娘，这是怎么回事？我要你说真话。”
　　 “亲娘，我跟月儿是真的，我们从小就要好，我们彼此心里都有爱，我非月儿不嫁。”
　　 “你们真的疯了，两个女孩怎么结婚？疯了！”
　　 “这有什么呀，在国外早就有这种结婚方式了，只是在我们中国还不能领证，所以我们先将婚礼办了，再说了，晴姐姐早已经是我的人了。”月儿虽是女孩，可是骨子里却像极了男孩，凡是她认定的事，决不认输。
　　 “疯了，简直疯了，两个疯丫头。”王丽起身，她想逃离这个让她此时不舒服的客厅。
　　 “妈，你别走，我认定的事就要做，明天你一定要来参加呀，等办完酒席后，我们就去旅游，回来后，晴姐姐就住在咱家了。”月儿拉着王丽的衣角不放手。
　　 “哪由得你们这样胡闹，你们是在过家家呢，疯了，明天去看看精神病医生吧。”王丽拍打着月儿拉着的手。
　　 “妈，你是不是感觉到丢脸呀，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和晴姐姐就搬出去住。”
　　 “天，我怎么养大你们两个白眼狼呀。学国外的，国外的有些人就是个疯子，看了几天弗洛伊德的书就想做心理学家了，疯了。”王丽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既然你知道弗洛伊德，那我就跟你讲讲他曾经的好朋友荣格，他的‘人格类型说’里面认为有四种功能类型，即思维、情感、感觉和直觉……”
　　 “够了，别跟我谈荣格，现实中的荣荣也不会答应的。”王丽此时的脸已经胀成猪肝色了。
　　 “别跟我提什么荣荣，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今夜我住在晴姐姐家，不回来了。”说完，月儿拉着晴儿的手摔门而去。
　　 王丽埋头坐在沙发上，此时的她真想好好地哭一场，可是，却缺少个倾诉的对象，缺少个依靠的肩膀，缺少个宽厚的胸膛。月儿的叛逆不是一时的，从小就脾气倔强，多像当年的她自己呀。
　　 三十年前的王丽，貌美如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不相信什么媒人，拒绝一切给她介绍对象的，认为自己的男人要自己找，看对眼才好。和她一同进厂的李荣身胚很好，宽厚的肩膀，发达的肌肉还有那俊秀的容貌，吸引了好多年轻女子的青睐，能说会道的嘴，说起话来甜如蜜。在李荣的攻势下王丽投降了，投入到他的怀抱。半年后，王丽将李荣领回了家。只见李荣对未来丈人丈母娘夸个不停，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真正地做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生活阅历丰富的老两口看着这未来的“女婿”夸夸其谈的样子，早就不满意了。等李荣走后，跟王丽直说了，可是王丽怎么也不听，非李荣不嫁，哭天喊地，绝食等等，一连半月闹个不停。老两口只得放手，于是不到三月后王丽便嫁给了李荣。结婚后李荣彻底变了样，对王丽不理不睬，常常吃了晚饭就出去找人玩，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王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而李荣却不问不管，到了分娩那天，当李荣得知是个女孩时，就叫了一声“赔钱货”，再也没跨进产房一步。李荣在王丽做月子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夜不归宿，他已经染上了赌博，赢了钱还行，买点好吃的回家骗骗她们母女，若是输了，总能找到借口打她们一顿。这样的日子，王丽越来越难过，她常常抱着孩子，夜里站在阳台上，看天空上的星星和月亮，在她的眼里，月亮总是幽幽的，朦胧地挂在树梢，随风凌乱，满天的星星似乎也滴落了一片残辉。王丽抱着孩子的手在颤抖，在她的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丝从高空中坠落的快感，她的心早已冷清与凄凉，带着无数的惆怅，在这幽幽的夜色里彷徨，思绪摇过多少岁月时光，品味着自己亲手酿成的苦酒。她就这样地抱着月儿，独倚窗前，站在月下，连李荣回家的开门声也没有听到。当李荣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王丽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孩子抛出去。
　　 “要死，到外面死去，别死在家人，丢人现眼。半夜了，还在看月亮，看什么看，想外面的男人呀……”一通谩骂声在整个楼房里响起。王丽是个要面子的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捂着红肿的脸，不声不响地抹了一把眼泪，悄悄上床。
　　 这样的打骂，不止一次二次，渐渐地月儿长大了，她懂得来护着妈妈了。一次李荣打妈妈时，月儿将妈妈护入怀里，可是丧尽天良的李荣连月儿也不放过，月儿被打得浑身淤青。被外婆知晓后，逼着王丽将婚离了。
　　 王丽带着孩子住在单位临时分的房子里，她辞了职，没脸在单位同事面前上班了，她找了一份临工，好在她做事认真，很快就转正了。没有李荣的日子，王丽过得很舒坦，月儿越来越懂事了，像个男孩子一样保护着妈妈。
　　 当李荣想念孩子时，来到学校里，月儿怎么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当李荣叫月儿喊他爸爸时，月儿大声地喊叫：“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早已经死了。”李荣眼见得没趣，只能离开。
　　 月儿在王丽的精心培育下，与晴儿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并且同一系，她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在别人看来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可是月儿并不这么想，她从小就跟晴儿同一班级，每当看到柔柔弱弱的晴儿被人欺负时，她会挺身而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月儿曾经多次为了晴儿去打架，毕竟是女孩子，哪能打得过高出一头的男生，但是月儿的不服输精神总是感动着晴儿……
　　 没想到月儿竟然会爱上了晴儿，而晴儿也接受了月儿的爱。王丽做梦都没有想到，她曾经听说过，目前有少数大学生在搞同性恋，特别是女孩子，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会发生在她的家里。
　　 王丽精神恍惚地来到了月儿的房间，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大的艺术照，那是月儿二十岁时拍的。月儿身穿骑马服，精神抖擞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个大姑娘，完全是小男孩的神态。当时王丽陪她一起去的，同去的还有晴儿。当王丽让月儿穿裙子拍一张时，她怎么也不肯，打小就是这脾气，从懂事开始，她就拒绝穿女孩的衣服，将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的全是运动服，有一次被人差点从女厕所里赶出来。
　　 王丽顺手拿起了一本相册，那是月儿与晴儿的合照，看那照片上晴儿美若天仙，而月儿却像个护花天使。王丽看着看着，眼泪像雨水一样地滚落下来。早知道有今天，她就不应该将晴儿放在家里养着，她就应该早早地给月儿介绍个男孩，让他们谈一次恋爱，让男孩的心去感化月儿。王丽的心像被火烫了似的难受，不知不觉中，心就紧紧地缩成一团，像是被人揪了起来。她都能听到自己那激烈的心跳声，她的头也开始涨了起来，感觉有平时的双倍那么大，她知道此时应该是血压高了许多。
　　 重新来到客厅，拿起了血压计，测了一次，结果自己都吓坏了，她赶紧上了床，换了睡衣躺下。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心绪就像翻滚着的海浪，一波一波将她推向深海中。侧身，能看到窗外，今夜的月色也是幽幽的，微弱的光洒在窗扉上，嫦娥也在寂寞么？王丽的心也是幽幽的，身子也越来越冰凉，而头却越来越痛，越来越沉，她担心自己会出事。
　　 坐起身来，一阵晕眩，她强忍着，拿起手机，找到女儿的号码想打过去，可是她又放下了手机，她知道女儿的脾气，此时听不得任何话语。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月儿小时候的样子，月儿那要强的性格，有时也会吃点小亏，可是月儿不在乎，这样的性格，是王丽一手造成的。因为李荣，王丽总会在女儿耳边说起，要勇敢，不要听信男人的话，不可相信男人。月儿说：“放心吧，我不嫁男人。”成年后，月儿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从小到大，没与男孩子开过一句玩笑，别说单独出去了。
　　 “是我害了女儿呀！”王丽拿起床头上月儿的照片，哭着大叫一声，忽然感觉到心口刺痛起来，眼睛睁不开了，头剧烈地疼痛起来，身子渐渐地向一边歪去，倒在床上，鼻孔里似乎有黏糊糊的东西溢出，可她的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清醒，她明显地听到大门外钥匙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