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毛达湘烈士(小说) ——西乡旧事一
【序言】
革命年代,红色潇湘大地涌现了无数英雄豪杰,毛达湘就是其中之一。毛达湘原名毛泽建,是毛泽东堂妹。毛泽东曾用“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八个字高度评价毛达湘的精神品质。如今,毛达湘已离世九十载,被后人誉为“衡山朱凤”。她美丽的名字如傲霜的秋菊,永远刻在了人们心中;与她一起并肩战斗的英雄们,她们的英雄形象又似灿烂的朝霞,普照着巍巍衡岳。她们的故事,既动人又壮烈,似一首首长诗,说不尽,道不完……
一
这一次李坳木匠铺送货来的换了一个人,斗笠遮住了半边脸,满嘴的胡子,说话嗡嗡声,一件一件往里搬,钱老板一样一样左看右看里里外外仔细看,有疵点的扣钱,卸得差不多了,那人一把拉住树伢子,把斗笠往上扬了一些,露出脸,很熟悉,“是我,张三。”
原来是张三,师兄张三。
趁着钱老板不注意,张三对树伢子说,“有件事兄弟得麻烦你,”
看到师兄紧张神秘的样子,树伢子也有点紧张了,“你说只要我办得到,”
“那好,帮我到城里找份事,能管吃管住的,工钱多少无所谓,最好是你这附近,离警察局挨户团近,”
无意中,张三说漏了嘴,“怎么你还在干这个?”树伢子伸手呈握枪状打了个手势,
张三伸手把树伢子手压下去,“别多说了,兄弟只能信任你了,我们都相信衡妹子(夏明翰之妹夏明衡)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衡妹子怎么不可能看错人?当初蒋德(蒋德后面背叛革命投靠国民党)可是她最最相信的人,西乡的,衡州城的,与党有关几乎所有的人与事都让他晓得了,要不然张三也不至于贴胡子戴斗笠神神秘秘了。
树伢子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帮帮师兄。
“师兄记得你会些中草药,你要不到这药铺吧,他差个伙计,前几天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呢,要略懂一点中药的。"
“这个,这个太好了,我回去交待好明天过来吧,你待会去问问看,我在前面等你回信?”
“好的。”
就这样,师兄张三成了药铺的伙计。
张三干药铺里的小二这一行,是绰绰有余。张三老家火安塘邹岗山半山腰中,无田无土,几户人家以卖柴为生,所谓讲近山识鸟音近水知鱼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清凉解毒金银花大椿根决明子,消肿止痛半夏八仙草半柱花红花,跌打损伤通筋草骨碎补舒筋藤野蕃茄,返青还童何首乌生地黑芝麻核桃仁,打柴顺带挖几味晒干简单炮制……
西乡火安塘,曲兰,金兰三个地方口音有点怪,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说话的尾巴有哩,比如说我吃饭了,火安塘话就会说成我吃饭哩,所以走遍衡州,凡是张嘴带哩口音的不是火安塘就金兰寺曲兰的,桐梓坪说话也带哩,但口音更浓重,地理位置上与双峰接壤,口音也接近双峰人。
张三也一样开口哩哩哩,虽然自小出来学手艺,在七斗冲耕一年田,学一年徒,帮一年师,所谓的旧时候学徒三年,师父师娘讲多了,总改不了,也就不讲,顺真自然,张三却自我解嘲,咯是英雄不忘本色。出师后,常常在衡州大小寺庙,大户人家之间窜荡,也只有大的项目才能留住人,接不上活时也就在同行的木匠铺里混口饭对付三五几天,在夏明衡的介绍下,先在浮桥公所跑腿,后帮肖觉先毛达湘到集兵滩办了两期讲习班,白天以木匠身份作掩护,夜里则和陈重生帮肖老师不肖书记跑腿走脚。
李坳是衡阳城北上的第一驿站,靠近南岳衡山,木匠铺老板被抓后,集兵滩农民运动讲习所也遭到破坏,幸好大部分转入了地下工作,一部武装撤退到了岣嵝峰,九观桥,马迹。
陈芬同志调任衡山县委书记,毛达湘同志也随丈夫调到衡山,随行的几十个同志,最开始是农会骨干,在批斗地主老财时手狠了一点,衡北游击师在偷袭团防局,警察公署,以及支援南岳暴动年关暴动中,许多人上了挨户团军警的黑名单,是有家不敢回,一同逃到山冲里。毛达湘一张带剑的纸条条,肖老师的号召,于是又把大家聚集起来,一部分跟着到了衡山山冲里,既然上了梁山,那就只能当英雄好汉了。短短几个月时间衡山的队伍一下又发展到了近千把人,张三逐渐成为其中一员干将。
二
三角眼药房掌柜虽然满口答应了张三留下来做小二,跑跑腿走走脚,但也是应急之策,店铺里自己走开就没有人得关门,城南洋人办了教堂传教,不但办了教会学校,旁边还办了西洋医院,学得不好,教堂的神父再一次祈祷又帮着洗脑,医院治不好,就到教堂宽慰开导,再治不好,唱诗班,反正是生意全部是他们做了,这个有点像后来集团公司,生老死葬一条龙服务,不像中医,老医师不可能开个诊所旁边还修个庙,建个庵子,治不好往庙里庵子里一放,和尚尼姑念经作法事,再养一班子吹鼓手。
西洋医院与洋教的冲击,加之衡阳人又爱赶时髦,崇洋媚外,所以药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好在这几年闹农会,有钱的地主老财往城里躲,因为一帮老家伙信中医的多,生意又好了一些,加上打仗,打伤打残的无数,洋鬼子的医院挤不进了,不少人往中药铺跑,许多病人不方便还要出诊,诊断之后又要回铺子里抓药,来来回回一单生意要走好几回路,加上年近半百,不比当年了。新来的伙计张三还不错,没有几天能上道了,千多味药他一口气数出几百味,基本上没有错,十八反十九畏也能背,有空得考考他会不会开方子。
大清早三角眼掌柜起来扣了衣扣,耸耸肩,扭扭腰,舒展一下手脚,院子已经打扫干净,含羞的月季花蕾因为刚浇水而怒放,新来伙计挺勤快,虽然说晚上溜出去凌晨才回,但是铺子里的事一样没有落下。
这个晚上放溜的习惯,三角眼掌柜能理解,男人嘛,特别是二三十岁的出山虎,身边没有女人,三天五天不放松一回那不憋坏就是冒那种功能,出门在外,晚上偷偷出去溜达溜达很正常,如果遇到一个相好的也算是前世修来孽缘吧。
“老板,你懒咯(你老人家)早,早饭煮好哩,在锅子温着哩。”
“张三,你出来咯多年,嘛子咯哩哩哩还改不了,别果(别人)一听就晓得你是火安塘咯。”张三不好意思了,“要得,我改我改,我呷嘎哩,你切呷啰。”老板用手指指张三,刚才讲:“改,冒一分钟又是哩哩哩”,摇摇头,朝外面走去。推开铺子门,大门边请先生写的对联被该死的团丁砸烂了个字,右边尽是回春妙药,左边只开逐世良方,妙字少了个女,成了少药,几娘卖拐(他娘卖逼,骂人的脏话),老子不就是做短斤缺两的买卖吗?”
其实做药房生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已经是吃人不留骨头了,何出此言?西乡古话讲酒无对半不赊,药无十倍不卖,可见其利润之大。但是三角眼掌柜却还不满足,心想:“药房生意虽然说好,但又哪比得过师公和尚的买卖啰,一没有返工,二从不赊帐,你看哪家死人有请师公和尚吹吹打打之后还验收的赊账的啰,所以说大家都讲师公和尚做的都是绝兜(断子绝孙)的生意。”
虽然羡慕和尚师公的生意好做,三角眼掌柜还不至于扔了药房生意去做师公和尚,自古以来,药房生意除了十倍的利润,还从来没有人复称,买半斤豆腐二两肉可能转过背会去再称一称,抓十剂八剂药复称的是没有见过,所以他娘卖拐砸掉半边女,不是在明说我短斤少两吗?
三
三角眼药房掌柜叫住正在打扫卫生的张三,“张先生,你等会儿把咯半边女字补上,我切城南转转就回。”
说完不太放心,转过头又嘱咐:“千万记得莫忘了!”人却往北面去了。
这种小事当然不会忘记。
张三自个儿掏钱叫街对面的油漆匠将女字补了漆,汉阳造枪杆子虽不行,但枪托却蛮好硬扎,硬是把写女字的地方砸了一坑,虽然补好了,远看是少,近看是女少,总觉得别扭,一个坏了良心的人,无论你如何伪装,其骨子的血总是黑的。
这几天,张三蛮有成绩,毛队长毛达湘关的地方已经打听到了,经过几个晚上的观察,周围的地形不复杂,但岗哨多而且严,而且前天晚上陪掌柜去复诊了一回,昏暗中,只看到毛队长蓬松的头发遮住的苍白的脸上有许多血迹,衣服上一条条的皮鞭子血印迹,人是晕死过去的,想使个眼色打个暗号有机会她也不晓得,急死人了。
昨天晚上跑了一趟李坳,李四傻小子睡得跟死猪一样,不开门。翻后面围墙进了院子,脚未落稳,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后脑壳顶着一冰凉家伙,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想收了张三手里的家伙,张三心里咔哒不好碰到硬把式了而且不止一个。没有挣扎,松了手,慢慢转过身,蒙面布被扯下,是你,老张。原来是陈虎,陈豹两兄弟。
“你小子几个月不见,手脚蛮麻利嘛。”
陈豹讪讪笑着把架在张三脖子上的刀放下,陈虎收回了枪捌到后背裤腰带,黑暗中夏明衡夏老师缓缓地走过来,“老张,我们正要找你。”
四
秋收起义失败,部队撤退到江西永新县,三湾改编上了茨坪,毛泽东同志内忧外患,加之南岳起义又失败的消息传到井岗山,心如煎熬,担心妹妹妹夫,随行的王先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马上联系到老东家夏明翰夏书记,希望打探到她两个人及队伍的情况,那个时候,作为湖南省委书记的夏明翰,也是徒有虚名,大革命失败后,各种活动转为地下,特别是集兵滩农民运动讲习所的破坏,作为湘南特委两主要负责人,毛达湘,肖觉先决定向妙溪山,町湾,以及岣嵝峰发展,由于蒋德叛徒的出卖,带着挨户团,军警的搜捕,原来的联络点所剩无几。一行人到了衡阳也不敢公开行动,正一筹莫展,遇到了妹妹夏明衡,还有她几个手下陈虎陈豹等几位同志,于是安排在李坳木匠铺的后院,同行的还有受伤离队的钟文璋同志。
钟文璋原来是国民革命军武汉警备部队的团长,秋收起义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任团长,部队从修水县出发向长沙前进一路攻城掠寨,在平江县龙门厂时由于土匪出身的邱国轩带领收编的一个团临阵叛变,致使起义部队腹背受敌,乱战之中,骑马指挥的钟文璋团长成了叛徒们的靶心,肩腹多处中弹,马惊跌入万丈悬崖,幸好被一好心夫妇收留,敷了草药,捡回一条命,醒来时已经是十几天以后,部队撤退不知去向。
前几天夏明翰同志路过,清理战斗中失踪的同志报告,找到一位重要的同志,才知道钟团长尚活着,部队已经上了井冈山,而往江西的路上军警盘查厉害,加之他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内还有弹片没有取出来,于是决定捎带到衡阳就医,恢复后再找部队。
张三简单介绍一下毛达湘同志的情况,关的地方守卫人不多,大门口一重岗哨,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多,基本上没有用,人关在后面的一栋楼的一楼左边第一间,有两个人守着,整个院子前后两栋楼中间一院子,前楼临街三层高,顶楼有两处岗亭各有探照灯,后面一个栋楼也是三层,但是上面有一水塔,旁边有一岗亭一探照灯,重要的是楼上的岗哨,下面大门岗哨只要里面不发警报,不会在意,如果能控制楼上一处探照灯,把光对照另外两处,光线刺激了视线,那么楼上的岗哨失去作用。
如果强抢,可能成功,但城门四周几层关,一旦被敌人发觉,不但救不了人还脱不了身,所以建议智取。
“如何智取呢?”夏书记问。
“我认为让守卫不在岗位上,”但是怎么才能做到让他们不在岗位上呢?张三没有往下说。
凑到夏书记的耳边,嘀哩嘀哩说了几句,两个人会意地笑了。
“老张,你可以当医生了。”夏书记笑着说。
“我要当医生那也是害人的医生呀”,张三不好意思笑了笑。能得到省委书记的表扬真不容易。
“李四呢?不见李四人?”张三问夏明衡。
“他去岣嵝峰了,我让他去通知衡北游击师的肖觉先同志,准备救人。”夏明翰朝张三点点头,“说这个不但是润之的牵挂,更是省委的决定,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们都要坚决救人,一定要救出来。”
五
大家商定之后,送钟团长去西乡的事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夏老师觉得有两个人不错,而且去过一次,就以再去探望老李木匠的伤为名义,决定让这两个不起眼的人来完成,这个人就是一一钱娟和树伢子。夏老师说了自己的主意,张三觉得好,树伢子人老靠,思想进步,救人出城,打他钱氏木匠铺的牌子,盆盆桶桶里面空间大,藏个人没有问题,主要是钱老板与警察局长的关系也好,钱娟又是独生女,思想进步完全胜任。
早饭后,张三瞅了个时机,把这个光荣而又危险的任务对树伢子讲了,毕竟他还没有加入到队伍里来,只能半真半假,说钟团长是夏老师以前的恩师,受仇人追杀到西乡躲一躲。到时候钱老板若问起就讲,家里爹的老表在岣嵝峰打猎,掉进逮野猪的陷阱,被铳枪所伤,需送回去……为了不引起警察的疑问,想办法带上钱娟,毕竟她认识龙局长。
六
稍午(中午)饭后一个多时辰,药铺门口急忙忙来了一顶轿子,两个团丁样子好奇怪,平时里黑衣黑裤黑礼帽蛮威风,而今日一只手按着屁股,一只手拽着枪背带,夹着大腿,一扭一扭着屁股走路,好不自在。轿一停,麻子团长从里面钻出来,样子比两个团丁更滑稽,一阵臭味,路人都捂着鼻子。张三偷偷地笑,要的就是这效果。但心里又很紧张,任务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