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风雨之后(小说)
一、小云去医院
吴小云自从石岛回来,感觉就不太一样了。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常常像被按到停止键似的,恍惚起来。方庆真是遵守约定,自分手后再没有联系过,打开全民K歌,诵读无更新,微信中无留言,无短消息,电话更是没打过一个。
自回来后,小云总是感觉累,身体恹恹的,开始以为是苦夏,吃不下多少东西,吴为有时看着饭后剩下的大半盘菜,一小碗粥都没喝光,就恨恨地说,小云,你倒是吃点东西啊,你不吃,怎么可以?女儿也在旁边帮腔,妈妈你要减肥吗,人家说减肥在于运动,而不在于节食。可是小云胃肠不知怎么了,就是吃不下去,吃一点儿就饱。吴为说这样吧,这周我有个案子资料要整理,下周我们去医院看下。
吴为是律师,在小城中业内小有名气,还在一个企业兼职律师顾问,不少人慕名聘请他代理。
其实小云心里一直有点怀疑,只是不敢相信。她那个本来平时挺准时的,这次错后了十来天了,她暗想,糟糕,不会是有孕了吧!但一想,也不太可能,前年放开二孩儿政策时,那时小云不到四十,吴为有响应国家政策的愿望,但事不遂愿,一年多来几番努力,小云的小腹不见起色,说还是什么卵泡发育的不好,年龄毕竟不是年轻了,两人也就灰了心,相应的造人行动也就慢了下来。但是那种慵懒,那种心里犯堵的感觉仿佛和十多年前怀女儿时的记忆相似,所以她还是不敢大意,感觉还是测试下保险。
中午下班后,小云犹豫着去药店买了两根早早孕试条,心里惶恐不安,等不及晨尿,就在附近公厕马虎地试了下,却发现两条醒目的红线,红通通的,吓了一跳,当即就掉下泪来。怎么办?怎么办呢?虽然吴为非常渴望再生个二孩儿,但这个来路不太明确的小生命,小云大致算下,脸慢慢地变得苍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
怕得不行,现在想来所有石岛上的快乐都化成冰冷的毒箭,漫空袭来,吴小云无处逃避,疼痛不已。下午,一上班,她颤抖着给她的好友米小丽打电话,让小丽陪她去医院。
小丽急匆匆地赶来,见了吴小云第一句话就说,干嘛呢,急火火的,得啥病了?
我,我可能怀孕了!小云脸涨得通红,泪汪汪地说。
好事啊,我也想生呢,可是还没有哪!小丽笑嘻嘻地,这又不是第一次,怕啥的啊。不是,我想做手术,这个年龄了,怕,怕养不好……小云怯懦着说。
呀,多可惜啊,怎么养不好的,给你家吴为说,干脆别上班了,他又不是养不起你,安心在家养胎吧。小丽快言快语,说我若是你啊,就一定要生,怕什么的。
可是,米小丽吃惊地发现,吴小云竟然又哭了,感觉蹊跷,按说,婚内有孕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可是小云的表情却着实让人起疑。她就不再笑了。
抽泣了一会儿,小云抬起头,脸色凝重,说小丽,你是我的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小云又吞吞吐吐,小丽说,小云,你有事直接说就行,还信不过我?若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说,我给你保密!
小云还是忍不住哭了。
下午,米小丽就陪着吴小云去医院。医生让吴小云先做个超声检查,看看发育如何,再决定手术,胎音强壮有力,胎儿指标发育正常,医生建议留下养着。但是医生看小云态度很坚决,就说这个手术要丈夫签字,小云说谎丈夫出差,医生看了看吴小云,也没再说什么,就安排手术了。在手术台上,小云不住地颤抖,面无表情的医生手持工具,有点嫌弃地说,又不是第一次登手术台,你这点胆子哟,至于抖成这样吗?
冰冷的工具伸入体内,尽管打了麻药,还是能听到刀剪撞击,感觉腹中如刀绞似的痛,一会儿,医生手术盘上多了一小堆肉,小云哭了,她深知,那是她和方庆的骨肉,只能是以以这样的状态存在。
小云在医生惊愕略带嫌弃的目光的注视下,坚持取走那堆东西,用方便袋子包好,米小丽载她到护城河畔,把那点东西埋葬在一棵女贞子树下。怕以后记不清,还刻了个记号,小云在心中默念,方小庆,方小庆,对不起,我的孩子。
二、吴为的疑问
刚做完手术的吴小云在小丽的陪伴下,回到家,小丽给小云沏了一杯糖水,袅袅的热气弥漫了小云苍白的脸庞。窗外的夕阳把天边的云彩映照成灿烂的彩霞,奢侈的云锦铺满天。在这个忧伤的黄昏,四十一岁的吴小云就一丝一寸地给好友米小丽讲起了方庆,气得小丽直骂小云糊涂,傻!你以为到这个年龄了还有什么短命的爱情,你读书读到狗脑子去啦!现在傻了吧,人家快活了,抬腿走了,你呢,还不是自己遭罪!小云苍白的脸上却满是笑容,抬起眼睛望着浅米色的天花板悠悠地说,你不知道,方庆多么地好,多么地温柔,人也好。
吴为打电话说要与人商讨案子的事儿,不回家吃晚饭了。小丽叹息着给小云熬了红米粥,放了一大勺子红糖,红乎乎的,又在楼下餐馆订了个炖笨鸡,喂着小云喝了些鸡汤。
早上,小云还是按惯例早起做饭,没想到刚一站起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吴为被惊醒,赶紧把她扶起,惊异发现小云睡裤上有血液污染的痕迹,腿迈步艰难,说怎么了,小云?
小云努力地笑笑,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吴为狐疑,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小云平时的身体状况他还是了解的,但也没说什么,自小云培训回来,他就感觉小云有点怪怪的,但也说不出具体什么来,现在他呆呆地看着床头柜上的“产妇红糖”发了会儿楞。
小云最近常常做噩梦,总是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尾随她,一转身,却不见了,只听到貌似风吹树叶的瑟瑟的声音,她想,那一定是流过的那个孩子的灵魂,想到这个被千刀万剐的小生命,她心里如刮过一阵飓风,阴森森的头皮发麻,方庆,方庆!你可知道?
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也不好,之前小云白里透红的脸,现在是黄焦拉气的憔悴,常丢三落四,渐渐地吴为起了疑心。
有天晚饭后,吴为问小云,你这几天常说梦话,大喊“方庆”“方庆”,方庆是谁啊?就直视着小云的眼睛,小云的脸一下子涨成紫红,又渐渐地变得苍白。
也就是那天起,吴为再也没回过卧室睡觉,也很少回家吃饭,即使小云很用心地搞了一桌子丰盛的吴为爱吃的菜,等他回家吃饭,吴为回家冰着脸眼皮不瞭下小云,也不说话,直奔书房,销上门,就很少出来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他说过,女儿正在读高一,不想因为这点破事儿,影响女儿学习。
从此,小云以泪洗面。
转眼到了元旦,女儿吴小为住校,小小的年纪象她爸似的自律,学习自觉,早在初中吴小为就在墙上贴上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快放寒假了,吴为早餐时在餐桌上面无表情地说,孩子放假回家,我再回卧室睡觉,我希望你自觉,别让孩子看出什么,影响孩子学习,若有闪失,你负责!
在一宽广的大床上,小云蜗居一角蜷缩而眠,最近她常失眠,有时就打开方庆的K歌空间,一直没有更新,她失望,还是之前的那些,她戴着耳机听他的诵读,一篇接一篇的,声音磁性动听,有时就枕着他的声音入眠。
直到有天,再次听到了方庆声音。
三、方庆的散文诗
那天吴为一夜未归,深夜睡不着,吴小云又打开了方庆的K歌空间,看到了更新,听到了久违的声音,她听着听着,泪流满面,她始终知道,远方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深夜回忆往事。反复地听了一遍又一遍,他自己创作的散文诗《深夜里那个真实的自己》其中有几句,让小云感动不已,原来,他和她一样,也在远方一直思念着她,她心情好了起来,她,不孤单,有个人相隔千里,但心灵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相通着,有这,她知足了。
在人生的这场行走里
我们撞见了太多太多的美
也遭遇了太多太多的痛
那些温馨或者凄然的画面
让人久久不愿离去……
有些东西驻足过,留恋过,拥有过
不能带走
只能驻留心底化作美好的回忆
成为令人神往的梦索魂牵的土地
有了这些如痴如醉的回忆
人生的光阴才会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夕阳斜照的时候
一种久违的感动依旧在心底滋生
老去的路上才不会孤单
吴小云才知道,原来方庆他也是一直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些美丽的日子,颤抖着,发过一个信息,刚打了两个字“方庆”,就泪流满面。很快地对方也发了个信息,小云,我想你!没有一刻能忘记你!
四、再约石岛
吴小云回想自石岛归来后的遭遇,心里百感交集。活该,谁叫她这么风骚!也是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呢,竟然是个骚货。吴为不说,吴为心里也会骂她千万次。记得前段时间同事刘丽与吴波事件搞得全校都沸沸扬扬,那个善八卦的老林老师,就这么说过。老林老师是老一辈民办教师转正出身,有着村妇的直接和粗俗,现在更是上了年纪的返璞归真,一言中的。
吴小云胆战心惊。幸亏吴为不去学校调查什么的,也没看同事的目光有异样。
她现在就是废墟。她现在就是一座被洗劫一空的城,又空荡,又悲伤。
她整天灰溜溜地走,怕碰到任何人。
老林老师常以村里男女纠葛来评判当今社会的男女问题,窥一斑见全豹,男人可以犯一犯这方面的错误,无伤大雅,那旧社会男的三房四妾的照样有社会地位;而女人不可以,女的要是真有了除了自己丈夫外的任何一男人,就会被世人戳脊梁骨,总之女人有自重的责任。
吴小云突然觉得,她简直希望吴为也能发生点什么,这真是龌龊!
可小云现在已经顾不得龌龊不龌龊了,反正她已经龌龊了,所以也想把吴为弄龌龊了。只有那样,她和他才能扯平。但是吴为现在比她干净,比她贞洁,比她道德,她不要这样。夫妇关系不能这样的,他本来就比她高,现在更高了,这让她不安,特别不安,差不多不安到了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
可如果吴为也能发生点同样的事儿,那就不一样了。他或许就能理解她了。但吴为是律师,法律上道德上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他耳熟能详,所以他也是孟子所说的那样自律的人。生命有不可理喻的东西,有身不由己的东西。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左右这个,能左右那个,其实呢,人什么也左右不了,就连自己,也左右不了。人和风中的树叶其实差不多,和水里的浮萍也差不多,软弱得很,无力得很,风把它吹到哪个方向,它就要倒向哪个方向;水把它冲向哪里,它就要漂到哪里。
小云情愿失去吴为的贞洁,也不想失去吴为。人真是一步一步往后退的,退到最后,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想起和吴为初恋的时候,真是天真烂漫,以为他这一辈子,会只爱她一个;而她这一辈子,也只爱他一个。其实哪里是这样呢。
爱情原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当一切发生变化时,宁愿此和彼也可以同时存在。
方庆和吴小云就这样又联系起来了,因之前的石岛之行经历,他们说话较之前的隐晦变得随意了些,而且,方庆说,我真想娶你,做我一生的妻,好吗?好吗?
无疑这样的问话,给小云带来的希望和安慰,小云更加热烈地回应他,更加地缠绵。于是在寒假将要到来的时候,方庆试探地提出再次相见石岛,吴小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原来,小云以为爱与被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儿,但与方庆认识之后,感觉爱与被爱很痛苦很残酷。
深夜的小区静得像另一个世界。白天的世界是大的,大到无边无际,大到烟波浩渺。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总是向往大的世界,但其实人真正需要的,是小的世界。只有在小的世界里,人才有一种铅华去尽的安然自在。黑夜把世界变小了,把人变大了,把人的爱情也变大了。爱情是在夜里发生的,也是在夜里长大的。白天的人不相信爱情,什么都不相信。但夜里的人什么都相信,相信世上有鬼,也相信世上有爱情。你睡了吗?他问,她不说话,他也不要她说什么,只要听他说就行了,在这样的夜晚,他特别想倾诉衷肠。
小云。他叫。
嗯?小云问。
没事。
我要爱你一辈子,一辈子。
我们结婚吧。
好不好?好不好?他一直说,一直说。
她现在的感情,有些像南唐后主李煜被宋太祖软禁后的状态。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吴为是她的故国,是她的痛,再好,再美,也回不去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她现在只能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而这欢要与方庆一起做才可以,方庆把她改造成了一个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多愁善感的痛苦女人,只有和方庆在一起时,她才不痛,才什么也不想,只觉得有一种迷幻般的快乐,像在极乐的世界里。
出门还是要和吴为说的,吴为面对吴小云期期艾艾地说去培训的事儿,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小云心里说,反正你已视我如娼妓,这么躲嫌着我,这是吴为你逼我走的!哪怕你挽留我一下,我也绝对不再去了,和你好好过日子。但吴为啥表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