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豚的微笑
江新年生于一九五七年正月,从曾祖父开始,四代都在鄱阳湖边的石钟山脚下打渔。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古以来,鄱阳湖边渔民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比起湖口县城的一些种菜的或做小生意的普通老百姓,他们还是要强过一百倍。
在江新年的记忆中,五岁就跟父亲上船打渔。
船上的空间太小,鄱阳湖里的风浪又大,起初他常常是站也站不稳,只能整天一屁股坐在船仓里,加上船上的任何物件,都透着一股刺鼻的鱼腥味,他一天有无数次想吐,就更别说有什么好玩的了。遇上大风大浪袭来,渔船在浪滔里上下颠簸,好几次险些葬身湖底。
就算大多数风平浪静的日子,每次父亲收上来网,他也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不外乎又是一些小鱼小虾,在菜市场根本卖不起好价钱的,何况更多的时候,父亲还把小于一筷子长的鱼儿统统放生。父亲说,这是爷爷留下来的规矩,要他今后也必须严格遵守。
后来时间长了,他知道父亲让他跟船的用意,因为他是渔民的后代,长大是要子承父业的。父亲不在乎小小的他在船上能帮上什么忙,是要他习惯过船上的生活,早些适应跟岸上完全不同的吃喝拉撒的小环境。当然,每天傍晚父亲会带着他上岸回家,只有极少数情况,比如守渔的旺季才睡在船上。慢慢地,江新年从小就习惯了船上的一切,并且还贪恋起鄱阳湖水上的风景。
鄱阳湖与长江在江西省九江市湖口县境内交汇,每年夏天,在石钟山脚下,大自然就会绘制出一幅壮观奇妙的“泾渭图”:浑浊的长江之水与清澈的鄱阳湖之水非常分明,江水西来浑浊,湖水南来清洌。清浊之水在石钟山下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延绵50余里,不少游客慕名而来,登临石钟山上的清浊亭观赏,亭上有一副对联曰“石钟浪击千年,江湖水分两色”。上学以后,他才知道,原来石钟山是那么的出名,宋代苏轼的一篇《石钟山记》足以让石钟山晓誉中外,留名千古。
还有,在鄱阳湖中与石钟山遥相对望的,是鞋山。它的形状无论近观远眺,都如同天上的仙女遗落在鄱阳湖中的一只绣花鞋,古时鞋山便有“蓬莱仙岛”之称,被人誉为天下无双的“第一鞋”,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行列。父亲曾告诉他,早在三国时期,吴国的周瑜就在此操练水军,后出湖口破曹军于赤壁。元末,陈友谅在康郎山作战失利,退军鞋山,在岛上修城筑垒,继而在鞋山水域与朱元璋展开大战。清代,太平军曾以鞋山为基地发动了历史上极有影响的鄱阳湖水战,把曾国藩打得跳水企图自杀……
有一回,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自家渔船前十几米的水面,是青黑色的胖乎乎的身影,他连忙喊父亲:
“爹,你快看,好大的家伙!快点,快点把它捕上来!”
“新年,那是江豚,是长江的国宝,可不能捕啊!”
“啊,我知道了!江豚,数量多吗?”
“江水污染严重,江上捕鱼采砂没有节制,江豚只会越来越少了!”
“那怎么办呀?”
“好办!只要还长江久违的碧波,就能随时见到江豚的微笑了!”
从那一天起,江新年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江豚。
父亲退休后,江新年正式成为鄱阳湖上的职业渔民。多年来,他按照国家规定和爷爷传下来的祖训作业,什么鱼可捕,什么鱼必须放生。每次出船捕鱼的同时,他还一边义务打捞水上的垃圾。可是,为了眼前的利益,鄱阳湖周边黑心的渔民实在是太多。
每年春季,是鄱阳湖上的休渔季。江新年每天照常出船,但他船上从来不带渔具,只带捞垃圾的工具,另外还带上一条红围巾和一个高音大喇叭。遇上有偷偷作业捕鱼或采砂的船只,他就挥动红围巾向对方喊话。如果对方不理睬,他就立即开船靠上去,做对方的思想工作。晚上,他还是不放心,就带上一支强光手电筒,守在离自家最近的那条江边大堤上巡视,一旦发现水上有可疑船只,便立即打电话向渔政部门报告。从一九八零年至今,江新年在鄱阳湖义务当了38年保护江豚的协巡员,没得过政府一分钱的好处。上个月,江新年在新闻里听了国家对如何保护长江江豚的相关报道,他心中的愿望是,一定不能让江豚的数量比国宝大熊猫还少。
昨天中央来的记者采访他,今年六十一岁的江新年面对镜头,如同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般腼腆地说:
“我家四代都是渔民,从长江和鄱阳湖索取得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想让我们的后代,每天都能看见江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