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坚守阵地
“我到田里转一圈。”宝根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喝了几口大麦茶对老婆金地说。
“太阳旺旺的,在家歇会再去。”小屋门朝东,老婆金地坐在小屋门前的阴凉处,手里拣着早晨从地里挑回来的野菜马齿苋,准备晚上包饺子。
“不歇啦,田里比家里凉快。”宝根随手拿上锄头扛在肩上,拎着自己的专用茶壶往田里走去。平时他习惯扛把锄头下地,他说在田里,遇到杂草,能拔掉的就拔掉,拔不掉的锄头一锄,斩草除根,多好。
宝根和金地夫妻俩同年,再过两年就七十岁了。年轻时,他们俩都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种田的好把式。儿子媳妇在苏州,老两口说什么也不愿意去苏州享清福。
前两年,老两口承包了队里三十亩地,这三十亩地连在一起,北面是公路,西、南两面沿河,宝根夫妻俩沿河除草、开荒,拾边地不离有两亩。
宝根来到田头放下茶壶,扛着锄头,沿着光滑的田埂目光扫视着一棵棵秧苗。田里机插的秧苗,一列列整整齐齐,精神抖擞,像一支训练有数的队伍,正在接受全军司令的检阅。他走一步停一步,停一步看一步。秧苗插下去二十天,除了追肥,打药水,夫妻俩在田里与杂草杂秧战斗了整整四天,就在昨天刚刚结束。他知道“草敌”退兵了,可他习惯了在田里转悠,万一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呢。哎,还真有一个,不是田埂上,是秧苗田里,他丢下锄头,脱去拖鞋(他喜欢穿一双坏拖鞋下地,随时可以赤脚),踩进秧田里,拔掉了那棵长得与秧苗几乎一样的稗子苗。
河边的拾边地较宽,不像刚才的田埂上只是两行黄豆苗。除了黄豆外,能干的金地,在这里撒了一段黑芝麻、点了一茬红豆和绿豆、栽了一垄又一垄的山芋,还在黄豆边上沿河种了一排迟豇豆,豇豆的藤蔓将来在他们的指挥下,顺势就牵到小河里的芦苇上。再过去一段地势较低,宝根因地制宜,他把土用锹人工翻了一遍(机器进不来),种上了糯稻。
走到河边,宝根的速度更慢了,他要看看这边,还要看看那边;要看看主业,还要看看副业。黑芝麻金地爱吃,她不知从哪听来的,说常吃能少长白发;红豆绿豆汤,儿子媳妇爱喝;山芋,放在锅灶膛里炕,孙女的最爱;糯米圆子,端午的粽子,他特别爱吃;秋天,迟豇豆熟了,来田里顺便摘一把回去,中饭菜不用愁了。
阳光毒辣辣的,偶尔有一阵风吹来,热呼呼的,但宝根感觉舒服。树上的知了放大音量高声唱着重复了无数遍的“知了知了”,宝根听得心里凉滋滋的。知了叫得越凶,天越热;天越热,秧苗长得就越旺。
一圈走下来,他放下锄头一屁股坐在树荫下,喝了两口茶,擦了擦脸上的汗,点起一支烟望着他的秧苗,悠闲惬意地抽着。
“喂,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吹空调,打牌,又跑田里干什么?昨天你们两口子不是刚薅完草了吗?你看周围这么多的田,就你家的田管理得最好。田埂上干干净净,田里齐齐展展。我看你没有一天不来田里,没事,怎么不在家歇歇?”宝根的承包田旁边正在建污水处理厂,在一埂之隔的工地上看门的老汉走过来与宝根搭讪。
“老哥,我们是种田人,田就是我们的阵地哎。这好比一个打仗的士兵,如果他都逃离了他的阵地,这个仗还打得赢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宝根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说起话来却有一套,他递上一支烟给老汉。
老汉点上香烟也坐了下来,面朝着他的工地大门点点头:“是的,是这么个理。”
“像你,在这里看门,我什么时候来都能看到你,你一天到晚在这儿,你敢离开一步吗?”
“不敢。我拿人钱,就要对人家负责。”
“你这个工地就是你的阵地,有人没有人,你都必须守着。我这么一丈田,我也必须天天守着,什么时候需要放水,什么时候需要排水,什么时候需要搁田,什么时候需要追肥,什么时候需要治虫,田里有没有杂草,你不来田里看,不来田里走,坐家里怎么知道?靠天收,能打到粮食?”说到粮食,他满脸的皱纹里都溢出了笑,“还有啊,不瞒你老哥,我坐家里,这个心啊不踏实,看着它们我心里才踏实呢。”
宝根猛吸了一口烟,悄声问:“老哥,你知道我这三十亩地麦收收了多少麦子?”
“多少?”老汉好奇。
宝根竖起三个指头。“三万斤?”老汉有点不信,“我听说今年大部分人家都减产哎,因为后期天气干旱影响了麦子抽穗。我家里的那一亩地,没人打理,只收了四百多斤。”
“我卖了三万斤,家里还留了两千多斤,一部分做种,一部分给鸡鸭鹅当饲料。你说我不天天往我这个阵地上跑,能有这个胜仗吗?”宝根有点得意,嘴里往空中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我这些拾边地,除了你们污水厂弄路赔青,还打了六大口袋菜籽呢。”
“乖乖,不少不少了。”老汉连连称赞,他竖起大拇指,“你是种田的这个!”
宝根笑笑:“哪里,我跟你一样,只是一个坚守阵地的人。”